接下来三日,凌素衣当真如沈雪宁所言,闭门留在居所修行,可神识总忍不住往主峰飘。
她看见洛瑶每日清晨提着亲手煮的汤药去见沈雪宁,看见沈雪宁喝完药后,眼底的疲惫会淡些,却也会对着洛瑶露出从前从未给过她的温和。
她还看见洛瑶偶尔会不小心将汤药洒在沈雪宁衣袖上,趁擦拭时又弹上一点碧暖尘,而沈雪宁始终毫无察觉,只温声叮嘱她下次小心。
这日午后,宗门传下消息,说后山禁地的封印有松动迹象,需沈雪宁带着大乘境修士前去加固。凌素衣本想避开,却被沈雪宁亲自点名同行,理由是“你修为稳妥,多个人手更放心”。
前往禁地的路上,洛瑶寸步不离地跟在沈雪宁身边,一会儿递水,一会儿递手帕,语气娇软地说着担心的话。凌素衣跟在队伍末尾,目光落在沈雪宁的背影上,只觉得那道熟悉的身影,如今十分的陌生。
禁地深处寒气逼人,封印处的裂痕已能看见里面翻涌的黑气。沈雪宁抬手结印,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封印,可刚过半柱香的时间,她忽然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捂着胸口迅速往后退了两步。
“师尊!”洛瑶立刻冲上前扶住她,眼底满是焦急,悄悄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师尊是不是寒症犯了?快把这药吃了,能缓解些。”
沈雪宁没有犹豫,张口便要吞下,凌素衣却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她:“师尊,不可!”
沈雪宁皱紧眉头,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素衣,你又要多事?”
凌素衣眸色一暗,目光落在洛瑶掌心那粒红色药丸上,莫名其妙心底突然涌现出一股极大的不安,就像被藤蔓缠上来,让她无法置之不理。
她对着沈雪宁微微颔首,提了一个简单的请求:“师尊,可否让弟子看一眼这药丸?”
洛瑶闻言,指尖下意识将药丸往沈雪宁手边送了送,眼圈瞬间泛红,声音黏糊糊的,躲在沈雪宁身后怯生生道:“师姐怎么忽然要查药丸?这是我特意求药王峰的师兄配的,每一步都盯着,连药引都反复核对过……难道师姐还是不信我,觉得我会害师尊吗?”
沈雪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伸手将洛瑶护得更牢,目光落在凌素衣身上时,已添了几分冷意与坚决:“素衣,前些日子我已说过,此事不必再提。阿瑶一片赤诚,这药我信得过,无需多查。”
闻言凌素衣握剑的手指重了些,剑鞘边缘都被她的指甲划了一道痕,没再继续坚持,也没争执,只静静看着沈雪宁,她知道师尊的性子,若执意坚持,反倒会惹得她愈发不快,可那股不安,却越来越浓烈了。
没等她再开口,沈雪宁已抬手接过药丸,指尖没有半分迟疑,径直送入口中。凌素衣僵在原地,看着师尊闭目调息的模样,心一点点沉下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日药王峰主递来的《异症方录》,还有那点散在书页上的碧暖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过片刻,沈雪宁忽然抬手按住眉心,指尖微颤,脸色比方才更白了些,眼底也蒙了一层浅淡的雾气,像是受了药性影响,有些头晕。
“师尊?”凌素衣上前半步,声音放得极轻,语气紧张,连呼吸都慢了半拍,“您若不适,不如先歇片刻,加固封印之事,可暂缓一时。”
沈雪宁缓缓睁开眼,沉默着缓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脸色才渐渐回暖,眼底的雾气也散了些。
可当她抬眼看向凌素衣时,眼神却没了往日的冷淡疏离,反倒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像是有话想说,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别开目光,沉声道:“无妨,许是方才结印耗了太多灵力,不碍事。”
说罢,她便重新抬手结印,淡蓝色的灵力缓缓注入封印,裂痕一点点缩小。凌素衣站在一旁,目光始终落在沈雪宁身上,一边警惕着禁地四周,一边暗自留意师尊的灵力波动,那灵力虽看似平稳,却偶尔会有一丝紊乱,像被什么东西悄悄干扰着。
没等封印彻底闭合,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禁地深处传来刺耳的嘶吼声,原本快要闭合的裂痕骤然扩大,一团浓郁的黑气喷涌而出,伴随着阵阵腥风,一只通体漆黑、獠牙外露的阎魔冲破结界,朝着人群最外侧的两个筑基弟子扑去!
“小心!”凌素衣反应极快,瞬间拔剑出鞘,一道白色的灵力斩出,精准地挡在阎魔身前。
阎魔被灵力击中,发出一声痛吼,身体瞬间散成一团黑雾,可没等众人松口气,黑雾又迅速聚拢,重新化作阎魔的模样,气息反倒比先前更盛,再次挥着利爪扑来。
“这魔散而不灭,身形极为狡猾!”有修士惊呼出声,众人瞬间乱了阵脚,连连后退。
凌素衣握着剑,一次次挥出灵力,白色剑光在黑气中穿梭,却始终只能让阎魔暂时溃散,根本无法彻底消灭,久战之下,她的额头已渗出细汗,灵力也渐渐有些不稳。
就在阎魔绕过凌素衣,朝着躲在人群后的洛瑶扑去的瞬间,沈雪宁突然睁开眼,周身泛起一层浓郁的冰蓝色灵力,她双手快速结印,口中默念法诀,一道蓝色光罩骤然展开,将阎魔牢牢困在其中。
阎魔在光罩中疯狂挣扎,嘶吼着撞击光罩,却只能让光罩泛起层层涟漪,始终无法冲破。
“凝神静气,莫要分心!”沈雪宁声音颤抖,眼底却重新凝聚起清明,她抬手对着光罩轻轻一点,冰蓝色的灵力瞬间暴涨,将阎魔彻底包裹。只听一声凄厉的嘶吼,阎魔的身体在光罩中一点点消融,最终彻底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结界的裂痕也在此时慢慢闭合,沈雪宁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再次变得惨白,看向凌素衣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复杂的纠葛,似有愧疚,又似有难言之隐。
阎魔消散的余烟还飘在空气中,凌素衣缓缓收回按在剑鞘上的手,心里松了口气。
她并非不敌,而是这阎魔靠禁地阴气为生,若用大乘灵力全力出击,阴气会瞬间反噬,不仅震裂刚加固的结界,还会波及周遭弟子,是以只能始终握着剑鞘蓄势,一次次用灵力牵制,等着时机再与师尊联手,没曾想沈雪宁竟直接破了它的本源。
沈雪宁靠向石壁,苍白的唇色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
她抬手挥退了上前欲搀扶的洛瑶,指尖在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一个雕着冰纹的锦盒,递向凌素衣时,手腕的颤抖藏都藏不住:“拿着。”
凌素衣接过锦盒,触手便觉温润的灵力扑面而来,这是师尊从不离身的护心玉,往日里哪怕她重伤,也从未将此物托付他人。
她望着沈雪宁,又瞥了眼一旁脸色微白的洛瑶,满心疑惑:师尊既重伤难支,为何不让日日伴在她身边的洛瑶照料,反倒将护身之物交给自己?更让她不解的是,方才还对自己冷言相对的师尊,此刻眼神流水似的温和。
沈雪宁像是没发现周围萦绕着一股复杂的气氛,没去看凌素衣攥紧锦盒的手,也没瞧洛瑶抿成直线的唇,目光只落在禁地深处,黑气正一点点散在夜风里,像被揉碎了的墨。
她开口时,声音轻得要飘起来,却每一个字都落得清晰:“你六岁那年,雪比今年密,你缩在山门外老松树下,棉袄领口露着棉絮,手里攥着半块面饼,冻得硬邦邦,特别硌牙。”
凌素衣指尖一收,锦盒上的冰纹凉透十指。这段事她记不清细节,只记得那天格外的冷,也特别的暖。她从没听沈雪宁提过,自己也不想回忆这段不看的往事,所以便忘了。
“我原不想收弟子。”沈雪宁的声音慢了些,眼睫垂着,遮住眼底情绪,只余光掠过凌素衣时,有极淡的光,快得像雪落在掌心就化了,“你醒了,没哭,也没闹,只对着我磕三个头,额头红了一片,说要学剑,护自己,也护想护的人。”
她抬手,指尖离凌素衣肩头还有半寸,停了停,转而拂去自己青布衣袖上的黑气碎屑。动作轻,却带着惯有的克制,指尖碰到布料时,都没多停留片刻。
“你练剑总卯时起,”沈雪宁接着说,语气没波澜,却像在心里念了千百遍,“寒冬里主峰的石阶,被你踩出一串脚印,到辰时雪还没漫过,手上磨了血泡,缠上粗布,照样握剑,连半句疼都没说过。”
凌素衣望着她苍白的脸,唇动了动,没问出口。
师尊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是伤重了,还是有别的心思?话到舌尖,又看见沈雪宁闭上眼,语气又冷了回去,却多了点说不清的笃定:“护心玉能挡三次致命伤,你拿着。等下,送我回居所。”
洛瑶立刻上前:“师尊,弟子也能送您,还能煎药……”
“不必。”沈雪宁睁开眼,看向洛瑶时,眼神里的那点缓和全没了,只剩冷,“回偏殿去,今日的事,别对外说。”
洛瑶的脸瞬间白了,指尖攥得指节泛青,没敢再说话,只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阴影里。
凌素衣扶着沈雪宁起身,掌心触到师尊冰凉的手臂,才觉她身子轻得很。
沈雪宁靠在她肩头,呼吸浅,像落在衣料上的羽毛。
凌素衣心乱如麻,忍不住想师尊是被药影响了,今日为何如此怪异。
夜风裹着寒气吹过来,掀起两人的衣摆。
没人看见,沈雪宁垂在身侧的手,指缝里夹着一点淡绿色药屑,指尖泛白。她的眼闭着,睫毛却轻轻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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