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终于被远远抛在身后。王朽站在医院门口，手里只拎着一个印着医院logo的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盒药和一张医嘱单。阳光毫无遮拦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初夏特有的暖意，甚至有些灼人。他微微眯起眼，有些不适应这过于明亮的光线，额角的纱布已经拆掉，留下一道颜色尚新的粉红疤痕，像一枚小小的勋章，也像一道未愈的裂痕。
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车门打开，张诺率先跳下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和笑意。紧接着，驾驶座和副驾驶的门也开了，张诺的父母走了出来。
张教授一身熨帖的衬衫西裤，气质儒雅，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带着审视，落在王朽身上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张妈妈则快走几步，她穿着柔软的米色针织衫，脸上是纯粹的心疼和担忧。
“孩子，快上车，外面晒。”张妈妈的声音很轻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她伸出手，想帮王朽拿那个轻飘飘的袋子，又怕唐突，手在空中顿了一下。
王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攥紧了塑料袋的边缘，指节泛白。他习惯了排斥和恶意，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善意感到一种近乎恐慌的无所适从。他垂下眼帘，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妈，他没事，就是还有点虚。”张诺自然地走到王朽身边，不着痕迹地隔开了母亲伸出的手，轻轻碰了碰王朽的手臂，声音带着安抚的温度，“走吧，回家了。”
“家”这个字眼，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王朽死寂的心湖，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他僵硬地点点头，被张诺半护着坐进了宽敞的后座。车内的冷气混合着淡淡的皮革和车载香薰的味道，与他记忆中那个腐朽的家截然不同。
车子平稳地行驶。张妈妈忍不住频频回头，轻声问：“伤口还疼吗？医生开的药要按时吃。想吃什么？阿姨回去给你做。”每一个问题都像羽毛，轻轻搔刮着王朽紧绷的神经。
王朽只是摇头，或者含糊地“嗯”一声。他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绿树成荫，行人如织。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像一个过于美好的幻梦。他悄悄用余光看向身边的张诺。少年坐姿放松，正低声和父母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像阳光一样，带着一种能驱散阴霾的力量。
王朽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他试着，极其缓慢地，也弯了一下嘴角。很轻，很僵硬，转瞬即逝。像冰河初融时，第一道细微的裂痕。
车子驶入一个安静整洁的小区，停在一栋单元楼下。张诺拉开车门，阳光再次涌进来。他朝王朽伸出手，掌心向上，笑容明亮：“到了，诺诺的家。”
王朽看着那只手，又看看眼前窗明几净的楼道。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壮烈的决心，将自己的手，轻轻地、稳稳地，放进了张诺温暖的掌心里。
这一次，他踏出的脚步，不再是被迫逃离，而是走向一个名为“归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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