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春猎(四)

“咚。”

少女分了半碗牛乳,放在走神的同伴面前,见她没有反应,只好吝啬地在天寒地冻中,伸出两根手指,像是螃蟹的大钳子,指尖抵在青瓷碗身,往她面前平稳推动。

可她的同伴依旧是在神游天外,目光落在木桌上已有些许时间。再细看,她眼下有些许乌青,不知是不是同那些纨绔子弟一般,昨夜去偷鸡摸狗去了。

少女按捺不住活泼的本性,浑身卸了力,下巴微收,压在交叠的双手上,歪着头低声调侃道:“姐姐,你昨夜不会去找了第二春吧?”

燕扶楹倏然惊醒,垂下眼睫,掩饰般拿着汤匙,搅拌着温凉的牛乳:“……没,我只是昨夜做噩梦了。”

人在尴尬或者慌张的时候,总会做一些无意义的动作,假装自己很忙,她的反应在姜琼眼中,自然没法让人信服。

其实,根据姜琼的观察,燕扶楹从一见面就在走神,秀眉无意识拧着,明显有什么事情沉甸甸不肯落下。

姜琼闻言,眯起眼睛,审视燕扶楹片刻,狐疑问道:“真的?”

燕扶楹依旧是嘴硬:“真的,我恋旧,难以适应新地方。”

见她一脸诚恳,找的理由也合理,姜琼不好再问一遍,只好结束了这话题,毕竟如果她不想说,再怎么问也是没用的。

燕扶楹见她不欲追问,紧绷着的心弦也松懈了几分,可昨夜发生的事情仍是一把利刃,悬在头上,迟迟不落,一张一弛,无形的渔网收拉着她的性命。

信鸽现在被藏在她的房间里,纸条是远在几十里外王子涵所传,昨夜突来,当真是吓了她一跳,她却没法跟一只傻鸽子置气。

燕扶楹若无其事引开话题,问道:“我感觉你哥哥有点眼熟,之前还不太熟悉,一直拖着没有问,今天想问一下,你哥哥有没有去过江城那边?”

其实就没有这回事,是她编出来试探兄妹二人,按照姜珩和妹妹的关系,如果他记得这件事,多半会告诉姜琼。

真说起来,倘若外公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是高烧昏迷后,母亲抱着她求药,这才会遇见姜珩等人,没有什么“一见如故”之说。

姜琼皱着眉头,苦思半晌:“我没听说过这件事。”

虽说早有预料,可燕扶楹还是有些失落,唯一的信息源头被掐灭了。

她勉强笑着安慰:“没事,我也不……”

姜琼兀然出声道:“但是我可以帮你查查出城记录,皇帝出行肯定会记下来的嘛。”

当真是峰回路转的惊喜。

燕扶楹眨了眨眼睛,浅浅安了心,眉心褶皱终于散开,松了一口气:“那我等你消息。”

“行,坐在家里等着吧。”

姜琼眉眼弯弯,拉着燕扶楹的胳膊,一同出了屋。

燕扶楹还没高兴半晌,老天又对她发了难,让燕扶楹刚松下来的一口气提起,又重新卡在了嗓子眼里,不上不下,活活要把她憋死似的。

原因无他,屋外还站着一个人。

他也不知是路过,还是特意在门口等人,而且燕扶楹完全不知道,他又在门外等了多久,对他们的谈话了解多少。

是哪几句话?

甚至可能是全部。

燕扶楹已然出了一层冷汗,内衫附着在脊背上,风也从袖口钻进去,汲取为数不多的温度,如毒蛇黏腻的冷光。

她身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还是那人的女儿。

姜琼见她不动,尚且不清楚她的惊愕,还没来得及询问,一抬眼便知道了原因,亲热地迎了上去:“父皇!”

“嗯。”

皇帝点了点头,就像是个普通父亲那样,把女儿蹦乱的小辫子挑回后面,神色放松,柔和了他本身硬朗的五官。

他怎么在外面?!

燕扶楹警铃大作,依旧是温婉的模样,把自己的不安尽数收起,规规矩矩地行礼,生怕被注意到自己。

宽袖垂落,掩盖的是她紧攥的拳头,以及焦灼的思绪,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洇出点点朱砂。

不愧是从上届夺位活下来的人,他面无表情时,浑身的威压便会沉下,像是黄河千年沉淀在他身体里的泥沙。只是直视龙颜,足够让人战战兢兢。

皇帝稍微整理了下女儿的鬓发,随意打量一番燕扶楹,目光落在她的衣角处,淡声道:“晨露湿重,燕小姐新衣沾上泥,记得回去换洗衣裳。”

“还有燕小姐昨日落下的花灯,许是看得入迷了没拿走。”

“……!”

燕扶楹喉口发紧,脑袋飞速运转,甚至能够明显感觉到心跳加快,连带着后背和后颈也有些湿润,那或许就是她面对这位天下共主时出汗了。

她内心苦笑,该说这是自己的劫数么?

昨夜逃命,完全是出于本能,全身血液都在沸腾,脚上的肿痛在性命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微小。

她只知道闷头跑,连衣衫什么的都顾不上整理,哪里顾得上回头看,所以回来时也不知道两人有没有发现偷听的人是她。

这下可以确定了。

认出来了。

回来时,燕扶楹急忙把那双鞋擦洗干净,来回刷了五遍方才停下,可衣角微乎其微的一点,却没有顾及到。

这里一直是皇家春猎的御用山林,除了河边,根本就没有泥,更何况还有那更明显的花灯,一看就能知道是她偷听。

一时之间,她没说话,上方的人没有说话。

燕扶楹的心愈发悲凉,甚至还想着要不要当场写一份遗书,由姜琼代为转交。

这下孟如玺倒成了寡夫。

两人一前一后寡了,某种意义上,倒也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帝却只是停顿片刻,道:“为报答你对太子的救命之恩,一物换一物,赏赐的东西已经添上了,待会儿寡人命公公再添置一套新服,顺便把花灯给你捎去。”

燕扶楹哑声道:“陛下的恩赐,民女感激不尽。”

皇帝淡淡地“嗯”了一声:“记得就行,‘客不离货,财不露白’,东西收好,别露出来了。”

燕扶楹垂眸,不敢直视龙颜,闻言却霎时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迟来的惊喜猛然涌上心头。

多半是看在她救了姜珩的功劳上,给自己上了免死金牌,两事相抵,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燕扶楹强行压下惊涛骇浪,不动声色道:“是。”

皇帝拍了拍长乐公主的肩膀,如平民百姓关切自己女儿一般:“好了,尚膳监煨了整夜的桃胶雪燕,这会儿怕是凝出冰纹了有你喜欢的桃胶雪燕粥,快去吧。”

姜琼笑嘻嘻地躲了一下,让他扑空,随即,倏然拉起燕扶楹的手腕,脚步轻快,一转眼就跑出了几尺远。

她天不怕地不怕,胆大包天,先跑为敬,只留下了一个背影,转过身倒着走,冲父皇喊道:“先走啦!”

自从上次差点从桃都山滑下去,燕扶楹这人愈发惜命,突然就被拽着跑了,魂儿都落在原地,脑子还没转过来,心脏直跳。

她下意识想要看看皇帝的反应,余光只看到了一个不动的身影,却被脚下石子绊得踉跄两步,根本来不及扭头,只能草率地先跑为敬。

一人稳当地跑,一人踉跄地跟,像是飞天的风筝拽着人往前跑,又像是遛狗的贵族们偶尔被失控的宠物牵着跑,总之相当滑稽。

皇帝背着手,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眼神深如寒潭,一言不发。

宋公公捧着拂尘,从另一个方向寻来,步履匆匆,附到他的耳边小声道:“国师到了,正在殿内等着您。”

龙纹皂靴碾过青黄不接的草地,皇帝眼神一变,眼底多了几分讥讽:“正好,寡人倒要看看她这次怎么自圆其说。”

“这次是否需要重兵把守?”

皇帝大步流星,抬手制住他的话语,脑海中闪过仍在养伤的姜珩,怒极反笑:“不必,寡人一人足矣,她难不成还会对寡人下手?”

宋公公擦擦额间的汗,默声退于他身后一步,安分地低下头,堵住耳朵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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