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机进入主星主城领空时,赵羽皓抬头望着两边的广播口,疑惑地看向一直持枪站在自己牢房门口的两个警卫。
他记得很清楚,判决不允许他离开矿场。
但两个警卫训练有素,可以说是纹丝不动,连将要下班的疲惫与放松都没有。
难道是特殊科研任务?赵羽皓偏头想了一会儿。就算是这样,要把他弄出来也并不容易吧。
潜意识中传来一些细微的不安预感,赵羽皓想起曾在最高监狱深牢中受过的诸多酷刑,不由得牙齿都打起颤来。
但长翎明明答应过再也不会对他用刑,应该不会,但愿不会……
入狱的流程与上次基本相同,进入铁门后就被戴上耳罩和头套,封闭五感。
但长期在井下训练出来的空间感,让赵羽皓意识到他们并非去牢房,也不是刑讯室,而是绕了一圈,再次来到监狱的边缘地面部分。
摘掉头套与耳罩后,赵羽皓发现自己在一个办公室内。屋内挂着铀国的旗帜与星域、星际的徽章,布置有简单的桌椅和文件柜。
两名狱警严肃地站在桌后,还有一个胸口戴着王室标志的军官在一旁监督。其中一名中年男人的级别极高,让赵羽皓怀疑是监狱长本人。
监狱长一手拿起监狱特制的终端,一手拿起一份纸质文件,让赵羽皓有些反应不过来。
如今的星际,一般只有在极正式的场合,为了给盟约留下物理证明,昭示盟约永存不灭,才会使用含有生物信息采集模块的实体文件。
两个狱警与军官各自报了姓名职务,并再次确认赵羽皓的身份姓名,而后监狱长瞟了他一眼,冷冷地开口道:
“现在宣读王室特赦令。”
赵羽皓的脸上瞬间写满了不解与震惊,还没等他反应,监狱长庄严的声音就在房间内回荡起来:
“铀变族裔联合王国君主,第四星域政府与军队统帅,禁区与民族的捍卫者,铀长翎,谨此宣布:
“犯人赵羽皓因叛国罪入狱。然因其在科学领域之杰出贡献,并已显示出悔过自新之诚意。基于此特殊情况与社会利益的需要,经内政大臣提议、议会审议同意,现决定予以特赦。
“解除其所犯罪行及由此引发的部分法律后果:赦免终身苦役、赦免终身监禁,恢复人权,恢复公民权力。
“以国君之名,本令自宣读之时起立即生效。”
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击着赵羽皓的心。他喉咙发干,指尖微微颤抖,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的情绪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转而变成的惶恐,最后变为荒诞。
五年,他用了五年才逐渐接受自己的宿命,接受属于赵羽皓的永暗的人生。他不争、不问,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渴求死去,只要能稍微摆脱内心的煎熬。
即使在最后这三个月,和科研人员同吃同住,他也没有一刻敢忘记自己的身份与罪行,以团队中最厌恶与鄙视他的人为自己存在的标识。
命运剧烈的转折不经他同意,他无法惊喜,甚至困惑与抗拒。
赵羽皓的手剧烈抖着,几乎握不住笔,用了接近一分钟才签上自己的名字,并按下生物信息。
他跟着狱警的指示换上平民而非囚犯的服装,然后被带向沉重的金属门板。
他感觉自己的脚步像踩在虚空,灵魂畏缩着,不知该往何处去。
无数情感在心中翻涌起来,愧疚、孤独、痛苦、惊惶,以及对未来的深深恐惧。
然而更多的是无尽的空虚:没有方向,没有归属。
金属门缓缓升起,自由的空气涌入,赵羽皓感到一阵眩晕,乃至于窒息。
狱警将傻站着的赵羽皓推了两步,推出门去,然后指了指远处:
“你家人在等着呢,快过去。”
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关门,留赵羽皓独自面对。
远处的光芒中站着三个身影,无声地等待着。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均羽心中泛起酸涩。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鼓起勇气挪动脚步,缓缓走到了师父与两位兄长面前。
师父的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
朗哥依旧是那样潇洒落拓的样子,好像只是临时有事来锈宫门口接他,甚至想要催促他动作。
长翎面色担忧,又带着明显的欣喜与期待。
均羽站了一会儿,先转向长翎的方向,单膝跪地,右手放在胸口,用数年不曾用过的正式语调念诵道:
“参见国君。族民赵羽皓,永远忠诚于您的意志。”
长翎悲哀又心疼地垂眸看着,准许他起身,而后用几近期盼的目光看着弟弟。
均羽知道长翎要什么,抬眸认真观察那深灰色瞳孔上的反光,勉强带起浅笑:
“哥哥。”
长翎也笑了,然后将目光移开,不愿意再外露过多的情感。
均羽转身对着师父郑重拜下,标准的师徒礼,熟悉的应诺。
最后是金朗,均羽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不该像上次诀别一样行大礼,他知道朗哥是不喜欢的。
但是他不知道朗哥是否真正原谅他,准备回应他那句称呼。
金朗“啧”了一声,为均羽的犹豫而显示出明显的不满。
“朗哥。”均羽立刻老实地叫人,然后有点心虚地抬眼瞅金朗。
位容方终于开口打破沉重而潮湿的气氛:“走吧,有话回去再说。”
于是均羽跟在师父身侧,长翎走在均羽的身侧,一起向远处的浮空车走去。
金朗无意挤这个热闹,落了几步缀在后面,因而注意到均羽缓慢而拖沓的身形。
少年的身材不复当年,显得干瘦而黝黑,走路的时候上身略微前倾,肩胛处骨骼嶙峋地在衬衫上顶出痕迹。
他的头发剃成以前从未有过的板寸,双手自然地垂在身前而非身侧,脚步则不太平衡地略微外撇,显然是戴惯了手铐与脚镣。
金朗忽然觉得觉得胸口堵住一块,连一秒都无法再看下去。他大步越过三人,直钻到浮空车驾驶座上才重重坐下,忍了又忍,终于打开窗户,大声对着不朝向师父的那个方向大吼一声:
“操!”
接着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均羽抬头看看浮空车,又回头看看师父,眼睛里挂着两个问号。
“他心疼了。”位容方伸手揉了揉均羽的脑袋,感觉有那么一点扎手。
回到位宅后,均羽用整整一月才搞清楚那封特赦令是什么情况。
科研团队根据瓦塔文明建筑核心留下的资料,找到了建筑的使用方法,实现在特定场域内转换锈石物理性质的可重复流程。
更好的消息是,目前已经探知的多个锈石矿场的内部结构与U122第一矿场类似,且都有一个符合人类使用习惯的拉杆。
也就是说,以后只要在关闭电磁干扰的情况下进行高科技开采,然后将开采出来的锈石堆放在指定区域内,再拉动拉杆,改变锈石的性质,就可以成千上万倍地提高锈石的生产效率。
“你是没看到,喻标最近说话都比以前高五个分贝,满面红光,活脱脱年轻了十岁。”王红翼颇为不屑地砸吧两下嘴。
黄楚璇回头问身旁的均羽:“鱼鳔是个人吗?”
均羽放下筷子,把视线从眼前的大米饭上挪开一点,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两个字:“长老。”
“管财政和生产的长老。”长翎补上一句。
于是一家人继续沉默地吃饭。
自从均羽回来,就一直是这个麻木被动的样子。即使大家隔三岔五就找理由聚在一起,也总是别人在说,均羽则不表现出任何参与的**。
医疗团队给均羽进行了全面的身心检查,甚至各种情绪刺激。
但据均羽的自述与相关人士的调研来看,从宣判前的最后一次刑讯开始,均羽就渐渐失去了流泪的能力。
有的时候,均羽看着大家对他那么好,也会悲伤或者感动,内心翻涌着剧烈的感情,但不会再有情绪堵在胸口,血液也不再上涌带热眼眶。
针对骨裂和膝盖损伤的治疗,有些会带来剧烈的疼痛,他也只是将肌肉绷紧成弓弦,连生理性的泪水都逼不出来。
医生说他的泪腺功能是正常的,只是心理上把自己的情感隔离开了。
把泪水比作语言,均羽就是失去了这种语言的能力。
可是金朗记得,宣判之前的告别均羽还是哭得像个小孩似的。
这个从小水做成的弟弟,即使一天天养得圆润、仪态动作也一样样捡起,却还是有一种干瘪和畏缩的感觉。无论坐在哪里,无论靠得多近,都好像隔着一层。
而均羽自己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像个机器人一样,要靠近些就靠近些,要放松些就喝口茶,垂着眸子回应每一个指令,而对指令之外的任何事都不参与,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医生说,他是无法面对过度起伏的命运轨迹,产生情绪解离,还有对于赵羽皓、铀均羽两个身份的解离,简而言之,要家人多照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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