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翎是根据心理医生的指导,要针对特赦令给均羽一个解释,于是硬撑着接着说道:
“这里面还隐藏着一个重大利好,如果矿场真是瓦塔文明留给人类的礼物,那么破解它,就有可能解答物理学界许多未解之谜。”长翎叹口气,“均羽,特赦是你应得的。”
均羽第一反应却不是开心,而是惶恐,整个人往椅子里面缩了缩。他今日总共没吃两口饭,此时更是连手都缩到桌子底下,似乎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折磨。
王红翼今日第一次来见均羽,多少知道一些情况,但看到他这么明显不正常的反应以后,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些真实的疑问:
“电磁干扰影响智商吗?好赖话都听不懂了。”
金朗白他一眼:“你学医的,你问谁?”
位容方看了看均羽面前的餐盘:“先吃饭吧。”
均羽对着桌上营养师精心准备的餐食,心知若不按时按量吃完,又要给大家增添负担,于是硬着头皮重新拿起筷子。
当晚,均羽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师父面前,想了一会儿,决定跪着说。
位容方一把将他拉起:“你膝盖不好。”
均羽这才嗫嚅着道:“大家不用每次都特意来照顾我……”
位容方点点头:“医生也是这么说的,但他们想来。我以后让他们周末再过来,行吗?”
“嗯……”均羽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他只能提起下一件事:“朗哥欠您的钱……”
回来那天,长翎就给了均羽一张一百万星元的货币芯片作为零用——作为曾经的亲王殿下,一百万确实是零用钱的范畴——均羽眼下并没有用得到钱的地方,却也并不会因为接受了国君的金钱而有什么心理负担。
但是金朗不一样,为了救治父母而向师父要的四百多万,金朗直到现在还在还。均羽觉得自己有责任做点什么。
位容方不是不知道均羽的想法,但并不打算介入他们兄弟之间的事。
况且,均羽回来以后,金朗一次也没提过去的事,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处理方式。
于是位容方摇摇头:“这件事不要问我,自己跟他谈。”
均羽沉默了一会儿,退出房间。
他害怕朗哥不原谅,更害怕被原谅。
这是逃避吗?当然。
努力配合着大家已经用尽了均羽所有力气。一身罪孽之人,一夕之间忽然变成众星拱月呵护着的焦点,他无法心安理得。
最初一段时间密集的检查和课程过去后,均羽难得的在白天多出了许多余裕。位容方有时会提醒他出去走走,找点想做的事。
于是均羽走出门去,走出别墅区,走到有街市的地方。
有的时候累了,他就随便坐上一趟公共交通,任由它带自己去到某个地方。这是他曾经极少有的体验,因而也时不时觉得新奇。
游荡了一段时间,他终于想明白了朗哥为什么坚持要将那笔钱还给师父,即使自己把钱打过去,朗哥也不肯收下。
因为这事关尊严。
贵族的尊严有很多定义,从外表到内在,从社会责任到文学艺术。
平民的尊严则非常简单,却很难做到:靠自己的劳动换取想要的生活。
于是他开始思考赵羽皓的人生。
一个普通的周三,长翎被闲来无事,知道师父不在家,就来位宅转转,看看均羽在做什么。
这段时间,均羽如果没有出门,就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也不上网,也不做什么,多问几句就说单纯是在发呆。以至于大家都有点不敢让他单独待着。
长翎走到房间门口,意外地发现门是开的,屋里也没人,可门卫明明说过二公子今日没有外出。
长翎有些慌神,当即叫来佣人讯问,却得知均羽一个人在茶室里。
均羽以前是对茶有些兴趣。长翎放下心来,推开茶室的门。
门打开的瞬间,均羽猛地颤了一下,将拿到一半的茶水打翻。
他抬头看见是长翎,愣愣的不知道该先擦桌子还是先起身。好几秒后,大脑才回馈正常的反应逻辑:
“哥。”均羽收拢双手坐在原地。
流散半个桌面的茶水被长翎用毛巾轻轻擦拭掉,又重新斟上两杯茶,才浅笑着问:
“想什么呢?打扰你了吗?”
均羽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长翎无奈,如今均羽对一切事情的回应都是“嗯”、“是”、“不知道”几句,逼得紧了就是“对不起”,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聊下去,更何况以前都是均羽主动跟他聊天。
于是长翎拿起茶,细细地品评起来:
“入口淡雅,香气如兰,是最近母星老茶厂送来的吧?”说罢又有些疑惑,“你从前不是只爱喝乌龙,怎么忽然对绿茶有兴趣?”
均羽沉默地听着,好像并不认为这是一个需要回答的话题。
“能让哥哥多听你说几句话吗?”长翎觉得自己的样子甚至比均羽还可怜些。
均羽茫然地抬头:“什么?”
“……算了。”
“……”
长翎自嘲地笑笑:“每天晚上过来,就为了听你喊一句哥哥,今天多听到一句,也是赚了。”
均羽知道自己又让长翎不高兴了,重新垂下眸子,小声道:“对不起。”
长翎忽然很难过,长而直的睫毛颤了两下,端起茶杯一口饮尽,起身就要离开。
“哥。”均羽忽然有些着急。
长翎惊讶地回头,看均羽也跟着站了起来:“怎么了?”
均羽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我想……出去工作……”
长翎的表情有些诧异,眨了眨眼睛,然后匆忙在脸上挂起一抹赞许:“好啊。很好。你想做什么?”
“修车。”均羽平静地吐出两个从未在长翎脑海中出现过的字。
“修……车?”长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跟上这个思路,“没想到……你对机械也有兴趣。”然后马上又反应过来不能再提以前的事,于是闭上嘴,思考着能转换什么话题。
均羽见长翎答应了,心下也安定下来,又重新坐回了茶桌前。
长翎只能跟着坐下来:“在哪里?有大概的思路了吗?”
“铅城,恒光大道,灰铁巷89号之二。”
这是主城边上的一座小城,经济相对落后一些,无力在主城安家落户的人们常常会在那里定居下来,因而确实有较大的交通需求。
话虽如此,但长翎还是被这一连串极为具体的地址打得措手不及:“那是个什么地方?”
均羽忽然有些害怕地抬眼看长翎,话在嘴里滚了两遍,才怯生生地说道:“刁海在那里开店,他答应教我。”
事情还要从一周前说起。
均羽如往常一样随意坐上一班公交飞艇,直到一小时后,窗边的楼房忽然变得高耸破败起来,才发现这个公交的线路格外长些。
好在今日出门得早,不着急回去。均羽就偏着头看着周围的贫民窟,直到飞艇到达最后一站:铅城广场。
铅城?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跑了多远,一边茫然地跟为数不多的几名乘客一起下了飞艇,一边为这个小小的“出走”感到不安。
好在终端上没有传来什么消息,看来长翎并没有在他身上安置什么跟踪、安保或者区域警报措施。
哥哥如今对自己的宽纵是不是有些过多了?
也不对,我已经25岁,是应该有自己生活的成年人了。
虽这么想着,均羽还是看了看周围,往有小浮空车穿梭的方向走去,准备尽快打个车回家。
高耸入云的贫民窟中段有一个架空层,沿着边缘化划出一整排商铺,其中一半都已闭门谢客,另外一半则是门庭冷落。
角落里的商铺仗着隔壁没人,将门口周围都堆得一团杂乱:机械零件、废旧轮胎和螺旋桨铺了满地,甚至有半个报废的浮空车顶盖。
昏暗的霓虹灯照亮斑驳生锈的铁质广告牌,上面用激光蚀刻着几个大字:“老刀修车”。
“老刀?”赵羽皓被那熟悉的几个字吸引,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老刀刚送走今天唯二的客人,拍了拍满是油污的手,骂了一句,然后弯腰去按地上的工业洗手液。
接着,他看见一双明显不太便宜的皮靴停在自己面前,很是狗腿地抬头道:
“修车啊?”待他抬头看清来人的脸,又情不自禁地发出尖叫,“有鬼啊——”
十分钟后,二人在铺子内的小塑凳上相对而坐,手中的烟都燃到了第三根。
老刀满嘴苦涩地吐出一串臭气:“我是真没想到你还活着,他们说找到一个尸体减刑三年,我才去把大田的尸体挖出来,反正也够用了,就没再找你。”
赵羽皓眯着眼睛,慢慢享受着这根香烟,感觉比矿场的烟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没人再详细审问你,或者做些别的调查吗?”
“没有,真没有!我看新闻说,有一批人发现矿场的秘密,还有人被减刑,以为说得是我嘞!”
接着,老刀的膝盖一软,声泪俱下地说道:“耗子啊,不是刀哥要害你,田加庆那疯子你也知道,我没得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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