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四下很快打完,位容方看着均羽满背隆起的伤,和茫然淡静的表情,心知自己下手不重但也不算放水,是这孩子耐力长进了太多。
他将戒尺交还给均羽:“该说什么?”
“弟子知错,谢师父责罚。”
位容方坐回自己的沙发上,挥挥手放人:“回房间休息吧,一会儿我叫长翎过来,让他给你上药。”已经过了零点,他实在是有些乏了。
均羽刚刚缓和一点的神经刹那间又紧绷起来,震惊地看着师父:
“不、不用。让医生来吧!”
位容方看了均羽一会儿,直到均羽再一次把头埋到不能再低:“也是,太晚了,让医生来吧。”
均羽低声谢过,起身退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均羽照例和师父一样在晨练的时候起身。
昨日的伤发酵得更疼了些,但并不妨碍他行动。
他陪着师父吃完早饭,帮师父备好一会儿要吃的药,又倒上一杯温水放在茶几上。
最后,在即将出门的时候,均羽对着位容方跪下,深深地拜下去,将想了一晚上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
“师父,谢谢您还愿意要我,谢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
“我知道大家都想要帮我变好,可是现在在这里的,是平民赵羽皓,是一个有前科的修车工人。”
他的音调比平时高了两度:
“我变不回铀均羽了,我只会让大家失望了。
“求您……您们……放过我吧!”
说完这段话,瘦弱的青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逃也似的跑出门去。
他听见师父在喊他,可是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
一直跑到几公里外,他才敢放慢脚步,让身体在清凉的晨风中褪去温度,然后坐上最早一趟公交,去往自己该生活的地方。
锈宫,国君办公室。
警察和特勤跪了一地,气氛严肃而凝重。
国君面色不虞,右手食指在木质扶手上敲击,如一声声擂鼓敲进众人的心中。
七年前的土地征收,因为二公子的矿难被翻出,成为牵涉政商、司法等各界的一桩大案,在铀国高层搅起轩然大波。
然而案件的调查并不顺利,当年那场动乱和以言州为代表的议会派的倒台,让许多关键证据无法追溯,涉案人员要么死无对证,要么节节高升,让调查陷入极大的阻碍之中。
经侦队长硬着头皮道:“我们恢复了当年的数据,这些补贴确实打进了被征收户的个人账户,但都在几分钟后被转至境外,当事人都说不知道那笔钱存在过。”
一旁的特勤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当年负责征收的一线官员,在兵变后就失踪了。特勤掘地三尺也只找到其中一个尸体,线索算是全断了。
国君不善的目光在众人头顶扫视一圈,然后停在一旁还坐着的行政总长身上:
“郁长老,您觉得这件事是真查不下去,还是有人不想查?”
锈石矿情势大变后,政界民间一片欣欣向荣,确实不是大搞反腐的时候。
但郁卓盈作为兵变的最大受益者,又是财政部出身,有些话是不便说的。于是她斟酌着开口道:
“财政宽松时,难免有人浑水摸鱼。这件事案情本身不大,牵涉又繁杂。议会内部已经有些风声,想必相关人员已经收敛锋芒。
“但若此人当真如此胆大,连您亲自督办的案件都敢阻挠,之后也必然会露出马脚。”
国君的目光在郁卓盈与地下跪着的一干人之间游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相关办事不力之人,各去领二十脊杖,一线执行人员减半。”国君的语气明显比刚才缓和许多,“该找的线索继续去找,每月向我汇报一次。”
这个意思是要慢慢查了。在场众人心中各舒一口气,一个个谢恩领罚了出去。
铀长翎等人都散了,靠在椅背上打开终端,对着仍然没有回复的通讯界面有些出神。
郁卓盈说的是对的,家事可以做由头,但在灵粹隐忧之下,民间政界的情绪难得宽松些,还是要以国事为先。
25岁的赵羽皓第一次过上靠工资生活的日子,让老刀非常的不适应——因为发工资的是他。
“至少给到国家最低工资标准,不然我举报你店里没工商资格。”赵羽皓将一张旧得快读不出数据的货币芯片推回老刀手中。
老刀“呸”地突出了嘴里因剔牙产生的杂屑:“又不是我要招你做学徒的,就3000,干不了就滚。”
“那你准备一下杀人案的口供吧。”赵羽皓将芯片放在柜台上,转头去另一个操作台上预热焊接棒。
“你干嘛?”老刀一把将赵羽皓推开,看着操作台上开膛破肚的驱动器,“不是他妈的跟你说了这种别修,换!换知道吗!换才有钱赚。”
赵羽皓耸耸肩:“已经说过是接触不良,一个焊点200,6个点。”
“哎哟喂——耗子啊!做人要有良心,断我钱财如杀我父母啊……”老刀捶胸顿足,这个核心驱动器,要是卖个新的,再把旧的回收修理卖个二手,来回有至少8000块的利润。
但赵羽皓觉得自己够讲良心了。
他上个月不熟悉工作,还经常请假回家,只拿3000尚且说得过去。
现在住在店里全月无休,日常保养60%的活儿都是他做,要个7000哪里是过分。
而且他算过,店里一个月大约六万的流水,扣掉房租和成本,赚得也没老刀口中说的那么少。
他看老刀拨通了客人的通讯,转身两步闪了出去。
屋外,赵羽皓熟练地抽出一根烟点上,看着空中来来往往的车有些怅然。
自从上次跑出来,他就没回去过。长翎给他发过几次信息,他不知道怎么回,也只是把手上剩下的钱退了回去。
他知道这很过分,但赵羽皓不属于那个家,强行融合,只会增加痛苦。
如今这状况,大家或许会生气和失望一段时间,但就像当年他和长翎失去父亲一样,时间长了,也就适应了。
车流中,一艘黑色通用型浮空车偏离了轨道,向赵羽皓所在的方向驶来。
他隐约觉得有点熟悉,心想大约是老客,就回身缩进一边的车库里,等老刀自己出去接待,免得自己又哪里说实话把老刀给卖了。
两分钟后,他听见外面浮空车悬停的引擎声。
很快,一个熟悉的声线跟老刀和交谈了两句,赵羽皓打了个激灵。
金朗进到车库的时候,正看到均羽用力两下弹灭了香烟,将剩下半截烟头塞进裤子的口袋里。
“朗哥。”均羽局促地起身站着,低头咽了咽口水。
金朗的目光称得上严肃:“给你请了两天假,跟我回去。”
没有拒绝的机会,均羽点点头,乖乖地跟着金朗往外走。
“有瘾吗?”金朗问。
“没有。”忙起来整天不抽也没有戒断反应,应该是没瘾。
“没有就好。”金朗点了点头,没有追究均羽语气中那一点心虚。
30分钟后,浮空车踩着超速的边界停在位宅上空,然后缓缓下降,比均羽平时打车回来快了将近一倍。
发动机改过吧?均羽在心中默默吐槽一句。
“今天是变异监测的日子。”金朗终于打破了一路以来的沉默,“你先回家等着。”
“好。”
位容方是S级变异,按规定每个月要去医院做一次变异监测。
均羽伸手去拉车门,却没有拉开,有点茫然地看向驾驶座的方向。
金朗没有回头,车内后视镜上映出的表情很是凝重。
均羽收回车门上的手,沉默地坐回刚刚的位置。
好一会儿,金朗再次开口:
“师父老了。”
均羽的脑子“嗡”了一声,紧接着跳出这四个大字:三期衰竭。
铀族的铀核衰竭分为三期,第二期开始就会影响脏器。到第三期,脏器一个个失去功能,短则一月,长则半年,人就会死亡。
即使用上最高级别的体外循环设备,最多也只能将患者的寿命延缓到一年左右。——就像当初金朗对他父母做的那样。
均羽回来的时候,位容方已经进入二期衰竭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且他明确说过,不希望用体外循环的方式延长生命。
也就是说,师父的倒计时,开始了。
客厅的角落里,时钟已经缓缓走过一圈。
大理石地板绵绵不断地渗出寒意,透过布料从膝盖往上爬。
均羽克制住呼吸,双腿并拢,大腿与小腿保持标准的九十度,挺胸抬头放平双肩,细细体会着蚁噬般的疼痛。
大门打开,他听见身后有人走过的声音,师父、朗哥,大约还有警卫和家庭医生。
两个熟悉的脚步声走到楼上,在深处的卧室被一扇房门隔开。
陌生的人声停留在一楼,大致商量了一下室内电梯和扶手加装的事情。他们显然注意到了角落里跪着的人,识趣地快速结束讨论并离开。
不久后,金朗走下楼,出门再次点着了自己的浮空车。
偌大的别墅里,只剩均羽和位容方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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