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陆云林乌黑的眼睛又不舍地看了陆云川和元秋蓉一眼，知道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虽然县城离村里不算远，以陆云林的脚力，哪怕走回去也不过就用个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但是他要留在酒楼里赚工钱。
若是回家的话，就至少要损失一天的工钱，且若是回了家，家里还要多耗费他一个人的口粮。
只不过再怎么说，陆云林也不过是个才十一岁的小少年，离开家在酒楼里当小伙计，每日里各式各样的辱骂和掌柜的还有贵客心情不顺的时候，便抬手挥过来的巴掌和踹过来的脚，都是他躲也躲不开的。
过着这样日子的陆云林，又岂会不想回家，不想家人呢？
陆云川在陆云林转身离开之前，便握住了他的肩膀，“今儿你和阿兄回家罢，不必再留在酒楼了。”
有了他和秋蓉，陆家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哪里还需要陆云川这个小少年在这里当伙计赚钱养家。
陆云川的手握住陆云林的肩膀时，手底下瘦骨嶙峋的触感，让陆云川心下的怜惜更深。
陆云林眼睛瞬间亮了亮，不过很快就重新暗了下去，还有些着急地下意识看了酒楼那边一眼，生怕掌柜的发现他偷溜出来，叱骂他，也怕会连累了阿兄和阿嫂两人。
陆云林飞快地道，“阿兄，恐怕不行，哪怕要回家我今儿也不能走，今儿酒楼里客人太多了，太忙了，掌柜的不会准我的假的。”
他着急又有些慌乱地道，“阿兄，我真的得回去了。”
陆云林显然以为陆云川说的只是让他今儿个和他们回家休一天，并没有真正理解陆云川的意图。
陆云川索性握着他的手腕，提步朝着酒楼走去，沉声道，“走罢，为兄去和酒楼掌柜的说清楚。”
他见陆云林着急慌乱的模样，索性便拉着他去了酒楼的方向。
元秋蓉跟在两人的身侧。
他们本来就在酒楼的外面，说话的功夫，很快就走到了酒楼门口，刚巧掌柜的已经火冒三丈地出来揪陆云林了，这会儿见之前他见过的那两个衣着寒酸的农户子竟然和他们酒楼小伙计一起过来了，他便忍不住大骂，“怎地，受了点委屈就受不了了，还找人来给你撑腰？”
“你个死小子动不动偷懒溜号，真以为我们酒楼是养闲人的地方了罢？！”
“要不是看在你阿兄的面上，你以为你来得了我们酒楼当伙计？”
酒楼掌柜的提起的阿兄，当然不是陆云川，而是陆大家的大儿子陆云朝，也就是在县城里的绸缎铺子里当掌柜的陆云朝。
酒楼掌柜的骂得唾沫横飞的时候抬手就要去拧陆云林的耳朵。
看他那熟练的样子，显然平日里就没少拧陆云林的耳朵。
陆云林只缩了缩肩膀，却不敢躲，反而点头哈腰地陪笑道，“掌柜的——”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云川用力把他挡在了身后，陆云川幽深的目光落在掌柜的身上，他沉声道，“从今日起，我阿弟便不在这里做工了，还要劳烦掌柜的把我阿弟的工钱结一下。”
话说的客气，只是整个人的姿态和语气可不见丝毫的谄媚，语气更是淡定从容。
全然不是往日里酒楼掌柜的见过的农户子的模样。
酒楼掌柜的目光早已经从面前这个姿容出众，却衣着寒酸的农户子身上扫了好几圈儿，也看到了陆云川手中提着的漆盒。
他脸上的怒火停顿了一瞬，又想起陆云川所说的话，他说陆云林是他阿弟，那也就是说他们是兄弟了？
但是酒楼掌柜的本就认识陆云朝的兄弟三个，也都见过面，便确认了面前的农户子定然不是陆云朝的兄弟。
他也早就听陆云朝说过了，他家里叔父那一房也就两个儿子，那面前这个，也就是他之前偶然听到陆云朝提起来过的，那个叫什么陆云川的了？
不过不是说这陆云川是个病秧子吗？
今儿一见，却看不出多少病容，反而一双眸子幽深得很，让他竟不敢多看。
只是心里面还是并不把陆云川兄弟两个放在心上，反而怒笑道，“你们以为我们这酒楼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看到没，眼下酒楼里多少客人等着呢，你们再在这里耽误工夫，就把耽误的生意银钱都赔来！
再说了，哪怕他真的不干，那也得干完这个月！”
若是就这么让陆云川把陆云林带走了，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放。
被陆云川拦在身后的陆云林这会儿也惊呆了，他没想到他阿兄说的竟然是让他日后都不在酒楼里做工了？！
可是他能来酒楼里当伙计，可是他们阿爹求着伯父才能说成的！
陆云林记得，为了让他来酒楼里当伙计，家里面还给了伯父他们好些银钱呢！
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家里的银钱不是白掏了吗？
再说了，他不在酒楼里当伙计，家里就更少了进项。
陆云林焦急地扯了扯陆云川的衣袖，便要劝阻，旁边的元秋蓉却上前一步，朝着他摇了摇头，制止了他要说出来的话，轻声安抚，“别急，你阿兄既然让你回家，自然是盘算好的。”
陆云林焦急的目光在看到元秋蓉的眼睛时，心里奇异地静了不少，犹豫了下，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了陆云川的身后，没再出声。
酒楼掌柜的和陆云川兄弟两个的对峙，逐渐引起了离得近的客人们的注意，还有路人也有三三两两的驻足。
也有街上的闲汉，站的不远不远地抱臂等着看热闹，且说不定一会儿还有他们的生意上门呢。
闲汉们的业务杂得很，不光是给贵人们跑腿送索唤（指外卖），有时候还会给遇到麻烦的掌柜们当个打手。
这会儿就擎等着上前帮酒楼掌柜的解决麻烦，赚银钱呢。
这间酒楼规模不小，除了陆云林自然还有其他的伙计和跑堂的，哪怕陆云林这会儿没在酒楼里，倒也不至于影响到酒楼的生意。
酒楼掌柜的显然是在借题发挥。
不远处的闲汉们还在不怀好意地起哄，“掌柜的，要不要咱们兄弟帮忙啊？”
“怎么能让这样寒酸的农户子打扰掌柜的做生意？”
“就是，赶紧把他们赶走了才是正经！”
酒楼里离得近的客人们，在看到陆云川和元秋蓉夫妇的时候，有的人眼里露出些许好奇，也有的人满眼鄙夷和不屑。
仿佛陆云川他们站在酒楼门口，都影响了他们的食欲。
起哄的闲汉们各个都是人高马大的，他们看过来的目光对陆云林来说，都充满了威慑力。
他心下更是害怕，看向陆云川的眼神也愈发着急和担忧。
就在陆云林再次忍不住想要绕开陆云川回酒楼去干活的时候，陆云川便往前迈了一步，便站在了酒楼掌柜的面前，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酒楼掌柜的肩膀，唇边带笑，眼底却瞬间恍若有风云变幻，血海尸山。
陆云川清越的嗓音轻缓地道，“俗话说得好，和气生财，掌柜的也不想就这么让多年的基业毁在自己手里罢？”
想要让这件酒楼关门，陆云川有一万种法子。
他的声音轻缓，落在酒楼掌柜的耳中，却恍若惊雷，还有那话里的深意，更重要的是，面前这个农户子，不过轻轻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酒楼掌柜的只觉得浑身仿若被泡在了冰水里。
明明是灼烈的日光底下，他竟然如坠冰窟。
还有陆云川的眼神，更是让酒楼掌柜的浑身汗毛倒竖，眨眼的功夫，他脸色苍白如纸，汗出如浆，一身绸衫瞬间便湿透了。
在陆云川稍稍后退开之后，酒楼掌柜的差点便软倒在地，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捂着胸口，如纸般苍白的脸色，更是让周围等着看热闹的人们惊诧不已。
“这是怎地回事儿？你们听到那农户子说了什么吗？难不成他还有什么背景？”
“没听到，只含含糊糊地听到了好像什么和气生财，这有啥可吓人的？”
“谁知道呢，有点古怪。”
周围等着上前赚银钱的闲汉们，神色也有了点变化，看向陆云川的眼神有了探究和怀疑。
陆云川却只是唇边含笑地望着酒楼掌柜的，眼看着他满脸惊恐，却还不忘勉强抬起手招呼了酒楼里其他的伙计拿了银钱过来。
就连酒楼里的伙计都神色迟疑，他搀扶着酒楼掌柜的站稳了，目光又是好奇又是猜疑地望着陆云川和陆云林。
还有那么点害怕。
那伙计平日里可也没少欺负陆云林，这眼看着他们掌柜的都在陆云林的阿兄面前服了软，且看他们掌柜的样子，好像还吓得不轻，这陆云林的阿兄不会找他的麻烦罢？！
那伙计忍不住在心里暗骂晦气，若是方才他没有被他们掌柜的看见就好了，这会儿也不用站在这里战战兢兢的。
酒楼掌柜的把手里的钱袋恭恭敬敬地递给了陆云川，甚至还有几分谄媚，“这是阿、令弟这个月的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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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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