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娘是恐惧的,妖异的样貌在得见时比耳闻更甚,于是她眼看着那个姑娘愣怔了一瞬,逃窜无踪。
她跪拜在地良久,感受着冬去余下的寒意,苦痛不能。
“阿娘。”阿晨走来,她便抱住了那小小的,能撑住她一方天地的人儿。
纤细的手臂回抱着她,阿晨歪着脑袋贴上她的脸,“你好冷啊。”
东娘攥紧了手,死命扣着小小的身躯,咬着牙。
“那个哥哥说,你对春寿姨很重要。”
阿晨的话,敲在东娘的心头。
沈天的那一双眼,摄人心魄,他便是只站在那门外,人流骚乱下,遗世独立一般。
他说,‘她需要你’。
而后,便消失了眼前。
“阿晨……”东娘颤着声音,快要止不住泪,“……也需要阿娘啊。”
阿晨垂下眼,却缓缓推开了她。
“可春寿姨呢……?”
他抬头望去门外,今天的日头不算明媚,像是从前的很多很多天一样。
“阿晨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么……”
懵懂模样震撼了东娘的心,她萎坐而去,痛苦哀嚎。
只这当下世间,半声苦痛,谁人愿听……
——————
书冥堪将城中百姓安置,待听闻春寿祸乱与宫中,也顾不得许多,就这般追了过去。
却不想进门就见着那孤竹夏令杀意剑阵轰然击向春寿,惊惧之下欲奔忙上前。
然,只见他家少尊大人忽而起身,就那么挡在了春寿面前。
两方力量抗衡之下,地动蔓延,孤竹溃血而退,书冥便正巧出手接了下来。
“孤竹仙者。”
孤竹抬头,看是书冥,道过了谢,便又怨上一分。
“你们少尊主倒是好本事。”说罢,她挣脱了书冥,提剑而上。
此时恍若日夜颠倒,光芒竟是唯有那成春寿一身。
她似乎替代了那日光一般荧荧流散,正看着以身挡在眼前的沈天。
然这回孤竹还不得出手,竟是被生拒在了眼前。
她这才惊觉是沈天布下结界。
而后就只能眼见成春寿一掌推去沈天胸膛,翩然而去,却被沈天生扯了手腕,不肯放手。
结界内
春寿看着不肯放手的沈天。
“你将我唤醒,教我驾驭那力量,我很感谢。”
成春寿看着那个此时此刻,眼中终于为自己而动色的人。
“可我从来,也不想拥有这力量。”
她泪眼含笑,却叫沈天追问。
“那你想要什么。”
春寿歪过了头,带着泪思量,而后灿然。
“不能告诉你。”
寒刃割去他的手腕,渗出了血来,春寿于是又笑。
“你根本不会被我伤到,你只是,想叫我愧疚罢了。”
方才,孤竹夏令要杀她之际,她便看得出,他的力量又岂是自己轻轻一掀便能击落。
沈天眼中生了一丝荒凉蔓延,春寿瞧去,似乎也能感受到了女纪那彻骨的寒意。
“我走了,‘她’是否就回到你们的身边?”春寿问道。
那个成就了成春寿的人,一定很好很好。
“可我还是感谢你,愿意挽留春寿……”
她这一生,还值得有人挽留,总不算枉来。
“春寿不怕死,真正的死去,是遗忘,所以我努力的活,想要凭自己去记住他。”
她忽而又失望地摇摇头,回握住沈天的手,苍白无力。
“可我自己的记忆呢,我快要,找不见成春寿了。”
没有人能告诉她,幼时记住的可还是对,拥有这些记忆的人,都离开了。
那么曾经的成春寿,又真的还存在吗……?
“我不甘心呐,苦苦挣扎了这多年岁,是因为不甘,直到‘它’找到了我……”
于是她那一丝希望生于心中,叫人痴狂。
“春寿,太想念他,这许多年来,他连梦都不入几回……”
她瞧去沈天,像是忽而想到了什么,天真般问去。
“你是仙者,你可还记得他?我的阿爹,你可还记得?”
沈天望去,记忆中,成家的那个男人,总是拖着疲惫的身影,牵起在巷口等候的小春寿归家去。
“记得。”
于是春寿大笑,畅快极了。
“好,太好了。”只她仍旧抽离了沈天的手。
无所昼夜的天,她耀眼的像是明星,而沈天,止步于她眼中的悲伤。
“沈天,如果可以选择,我与父亲,从不愿为人——”
于是那神光穿透黑暗,成春寿甘愿献祭身躯,女纪念力泯灭凡人春寿,再现——
——————
“春寿——”
东娘哭喊着那个名字,她被拦阻在宫门之外,撕心裂肺。
还是书冥似乎听到悲泣,闪身而去,带着弱小的东娘来到了眼前。
“成春寿——”
她提着布裙,用尽凡人的力气去追,却又如何能破沈天的结界。
便只能望着那个像是神一样的人。
“成春寿——”她跪在地上,虔诚地,祈求着。
可她知道,那再不会是成春寿。
“春寿……”
她痴痴看去,脑海里却是彼时客栈外春寿逃窜而去说与自己的最后一句。
——对不起
“为甚要与我道歉呢……”
若你要道歉,那这般多岁月,我们,又如何得解呢……
“东娘子。”
书冥搀扶起她,不知作何感想,世人无所谓不珍惜,凡所往往,都是选择,便是生命,亦没有值得与否。
“她总与我说,活着很苦,听得多了,我便也不在意她到底有多苦了。”东娘收回视线,自嘲笑去。
“春寿说,这世间唯独她阿爹,肯不为所求,甘心爱她一人。”
她总是不解,她说,她永远也不会成为她阿爹那般的人。
“她说她不懂,不懂这世间,怎会有人活了一世,半分甜楚都得不到呢?”东娘子看去书冥,泪眼模糊。
成家阿爹是家中最大,于是那虚弱父母下,他便要为妹妹撑起那天。
喜学书文,家贫不得,巧手能工,终不被识。
三十得娶妻子,病多缠榻,末了还是只能卖起了力气。
毕竟生命不会给你许多时间来等待厚积薄发。
它脆弱的,转瞬即逝。
“所以春寿啊,最是争气……”东娘忆起书堂初见时的情形,“可你说,他们这般努力活着,却还是活成了世人怜悯的相依为命。”
东娘擦去眼泪,看向了大殿前,那恢弘的殿堂,那本是这辈子她都不能及的。
可她却拂开了书冥,坚定地,朝着那殿前,百姓无比尊贵的人走去。
成元书院的弟子和守兵上前拦阻,却被一股力量拨开。
抬头间,正是‘春寿’,却又不是春寿。
她朝着东娘温柔一笑,轻颔首去。
于是东娘便走至龙桑城主面前。
那是第一次,她懂得,有些东西,可以叫人无所畏惧。
“七年前,春寿自北三临为救父而归,城中戒令,不得而入。”
春寿知疫病非是妄为,便自城外数里安隅。
“成元书院上达仙者,疫症有解,待城中缓和之际,她自城门等候守兵号令,几日夜不敢离去,怕失了这唯一入城的机会。”
可偏生,命运弄人,成家阿爹在那疫病最后,还是被沾染了去。
“我,为了我那不过一岁的孩子,没能去照看他。”
那时疫病有解,服过药者多不会再染,可成家阿爹却不想从未有人送过他药去。
春寿从不提及此事,她也刻意去遗忘,为了心底的一丝安稳。
“你成元书院当年豪言,城中无不百姓得仙者赐药,可为何成阿爹没有药服?”
东娘看去城主,泪眼不能,“城中流言四起,老弱病残未得赐药,城主您,一纸戒令,流言不再……”
可事实又是如何,七年了,世人都看得心中清明。
“他们被放弃了,被你成元书院,舍了去。”
狄膺仍是侧立于龙桑城主身畔,那似乎早就印证了什么一般。
“那你可又知,彼时龙桑城内,药物短缺,便是真的吃了此药,老弱病残者,也未必不会病于疫。”
东娘麻木神情,一如当年,这些人麻木的看着尸横遍野。
“我们自然知晓,可……当真一药难求吗?狄膺,你可敢当着仙者起誓,以你狄家父母子嗣立誓,春寿求药不得之时,这龙桑城内,无一药可用。”
“我只问你,你可敢——!”
说罢,一声惊雷平地落去,狄膺看去那些仙者,竟是喏喏不能应声。
东娘长叹一口气。
“你们若有私心,又为何定要昭然于世,难道,只是为了告诉我等平头百姓,何为权利,何为人上之人。”
那是曾经出现在春寿眼中的失望。
“若那些药,真的用了,春寿会认命的,可这龙桑城中谁人不知,宫内,成元书院,天医堂,还有说不得多少地界,有这些老弱病残的救命药,却偏偏,你们宁可任由那药糟烂,也不肯拿出来救人。”
东娘厉声,不绝间痛苦染上眉梢,“你们觉得他们的命没有价值!可你们又凭甚有这资格——!”
她转头盯去狄膺,“成阿爹不治而死,到底何种心性,能叫你对春寿说他竟是病于肺腑不能,生生憋死,疫病尸身火化,你明知她已至却还是将其当做无人认领者一起焚烧扬撒!她连最后一分灰烬都没能得到!”
东娘想着,似乎她这半辈子,也没这般硬气过。
“成阿爹本是身体康健,是你狄家工事不精叫他折了腿,几副汤药钱害了他半生,却又是你狄膺,说残者,不配得生。”
东娘不解,一如从前的春寿。
“仙者救龙桑,城主予你抉择,你便真当了自己,是这世间决断生死的神明——”
忽觉可笑,东娘转身步下阶去。
大抵这些人从不觉有错。
于是便也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原来失望至此的春寿,才会选择了离开。
“罢了,罢了……”她怅然道。
有勇气站在这里又如何呢。
成家的春寿,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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