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散布黑暗,非有阴云遮蔽,倒是精光倒散。
女纪置身其中望去,神情淡漠,挥手间将时序停滞,便是世间神祇模样。
“她与我做了一方交换。”女纪看去少尊,面上浮现浅淡笑意,“你,可会觉不公?”
少尊抬眸,二人相视,却也无所谓之仰望神祇。
“她以一世宿求,换你毕生还愿,公允。”
女纪轻摇头,“这一愿得还,我便随你而去。”
少尊望着她,此时她虽以成春寿身躯,却是神形现女纪。
女纪本是西阴之水,神眸眉眼清冷,她翩然落去少尊眼前,伸出手间,似是相邀。
少尊凝视那手良久,竟是就这般牵了上去。
而结界之外的书冥等人见此简直不可置信。
“他这是作甚?”
孤竹从那东娘子一声声质问下早已冷静了下来,这方时间,那女纪顷刻停滞世间,她便知,这已不再是人世能理。
“不知,但看去便是。”书冥说道,却看那相交的手,似乎是女纪牵起了少尊大人。
复又有少尊眼中动色,只书冥似乎读不懂那到底又是什么……
“悲谷相见,你便已知我。”
女纪牵起少尊,那神情眉眼已没了彼时初见的惊惧之色。
“镇守悲谷恶渊,不好么。”少尊问去。
女纪失笑,于是放开了他,轻拍了拍他手背,一如长辈。
“你看这天,便本该是白日,却不见寸光。”她抬手描绘,眼底难掩失望,“镇守悲谷当是好的,可万万载去,天长地久,总会终了……”
她复又转头瞧去少尊,“只这注定的结局前,愿这天道,遂我女纪此生遗憾……”
天,自这一言后散去黑暗,光芒,是那落日的余晖透射其间。
女纪探出手,似乎能触碰到那光芒。
“这便是我,万万载的遗憾……”她笑了,云应日彩,霞光万千,这一日的太阳,将要落去。
“曾经,日君巡轨,可却,从不至西阴。”女纪叙说起了从前,那在悲谷的,已经快要模糊的从前。
女纪本是西阴之水,日有时序,然步西阴前止,日复一日,年又一年。
她成就神元便是如此,对日君,自始心中执念。
“他是这世间最后一只太阳神鸟,却因与我相惑,降祸世间……”
日乱时序,祸及**,罪至极也。
“我与日君,愧于**,他便自堕神力,化日于空,世间,再无太阳神君……”
“而我,放逐悲谷,降咒,与日永世不再。”
所以悲谷经年无日光照拂,遍生不昼树木,落生悲伤难抑。
“可得见这身衣裳,我便又有了妄念,终以念力逃了悲谷。”
可她以神力降咒,便是自人间苏醒,也不见青天,终日夜行。
那时她逃出悲谷,已然经年岁月下,只知心中有憾,却不知所寻为何。
于是凡境游荡,连闯祸事。
“直至,这个姑娘的出现……”
成春寿,非凡。
“你只为,见一眼日光。”少尊问去。
女纪看着那要落的日,“是啊,一如那姑娘,只想再得亲人一现,哪怕明知是假……”
世人皆有心中所念,她看去眼前少年,眼中悲悯,便抬手抚上他轮廓。
“此一去,再不能见,或也处处相逢,你们,当要珍重,无留遗憾人间……”
说罢,在日光消失于龙桑前的最后一刻,天有光柱骤现,状若擎天,有女飞入其间,似凤还仙。
龙桑记
天应二十一年
有神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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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通泽
清灵悠远的声音响彻不绝。
遥努得闻时竟是忘却了手中正点称着药材,便是小炉上的火都顾忌不得,追着那声音寻去。
待见到时,正是兄长抚弄长琴在怀,一副不悲不喜模样,端坐水面之上。
“兄长,这铃声?”遥努看去长琴,不绝玄音仍有余韵,正是自琴中生出。
然还不得说罢,只见姜傀座下水纹纵横,遥努心叫不妙,却不想兄长一掌拍落琴弦,抚出惊涛曲调,似悲似泣,少倾,终消了水中悸动。
“兄长,这……?”遥努仍余后怕,却更是困惑,那琴声当是悲多,像是在悼念着什么。
“可送去连石了?”姜傀挥手间收了琴去,他看去那归于无波的水面,仿佛方才不过幻梦。
“遥努已亲送了去,兄长放心。”
“嗯。”姜傀应去,“你也莫要守在无通,且去凡境便是。”
遥努心中有些不愿,今次他回无通也没多长时日,可还是乖乖应了去。
“兄长万望珍重身体,遥努这就巡去。”
——————
悲谷
书冥第三次来到这个地方,仍旧难抑心中悲伤,好在有少尊在侧,才心神有定。
“她……便这般消失在世间了?”
书冥轻声道,似乎也非是定要得了什么答案一般。
那恐是世间最后的神祇,方才有神力震天撼地,可也只转瞬,这般消失无见。
或许是那力量太过惊叹,便消失后,还叫人似深陷梦境。
“这一方恶渊,终平于世间。”
孤竹看去此时已云开见日的悲谷,女纪夙愿已还,以真身填去恶渊。
“她终究选择了与太阳神君一样的道。”保章抱着鱼星仰头望去天边。
或许落下神咒生世不见的那一刻,女纪便在等待着这一天。
“神之泯灭,无所轮回。”书冥看去眼前少尊的背影,不知为何,就想到了眼前的人。
孤竹闻言,似乎方才懂得了那少尊主曾经所言——为何人道才得天道眷顾。
“人道轮回,生生世世,魂魄不灭……”
而他们这些斩断人缘的修者,寂灭时,便才是真的于世间泯然。
“她抹去了龙桑百姓记忆,还春寿性命度此余生,少尊大人,您可还要……?”
书冥适时递上了那身藕粉衣衫,忆起女纪消逝前最后的一笑。
那是她以神祇身份,降下的最后一道恩泽。
“随本尊回龙桑。”少尊沉吟后说道。
书冥笑去,这结果他不算意外。
“你还要去作甚。”倒是孤竹质问,却眉眼平和许多,“她便安稳的活着不好,哪里多我等去打搅。”
成春寿这姑娘,坚韧的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然少尊并未回应,只似乎女纪的那句话深深印刻。
她道,勿留世间遗憾。
于是他便记去了心上。
只待真的回到龙桑,那沉寂荒芜的小院,却也生叫人晓去了什么是命运无常。
成春寿死了。
死于天应二十四年冬末。
许是这一年的冬凛的厉害,于是她终究也没能等来春暖花开。
“她好似就为等这花儿开似的……”
东娘带着儿子来祭拜,神情漠然地将酒菜摆开。
这花儿不稀罕,春寿教书的学堂遍地都是。
当年她也以为这只是野花不过,却不想竟是三年不开。
“这花儿难侍弄的厉害,可却长开不败,一茬儿又一茬儿,开到冬始败,待到冬末又开。”
东娘看着那两个陌生人,自然以为他们是春寿在北三临的旧识。
“你说……”她似乎有满腔的话要说,却也最终叹了口气去。
她斟酒递给了那两个人,兀自坐去了院中石头。
“她走了两年,也才两年啊……”
那一年院中的大火将这小院烧的七零八落,便是一点痕迹都没给她留下。
好像那成春寿就不曾存在过似的。
“就这野花儿,当年难养,现如今倒是难除。”
这方小院子,竟只剩下春寿苦等了三年才开的花。
“她怎么就……这么狠……”
东娘咬牙说罢,恨恨地滚了泪出来。
一把火啊,就这么烧了,连带着成春寿,烧得一干二净。
多疼啊……
东娘想想,觉得那定是比自己这两年再没了倚靠还要疼。
“唉……”她拄着石头起身,这两年似乎都比从前漫长又疲惫。
于是她随手扯了一把地上韧极的野花儿,就像搂那山坡上的野菜一样粗鲁。
“她说这花儿助眠,窗下种些,嗅着也平心静气。”
东娘将那花儿扯了一瓣放在嘴里,明明甜的厉害,却舌根总余苦涩,“也不知她打哪儿听来的,倒是后来脾气好了许多,连那成元书院的都不去骂了……”
她朝后伸了伸手,牵起了乖巧的儿子,那声音渐行渐远,就这么带着那个叫成春寿的姑娘,消失在了世间……
“少尊大人……”
书冥此时已震撼不能,他看着那开遍了地的花儿,心中大恸。
“……走吧。”
良久,少尊才开口道,却转身离去了那方小小天地。
于是书冥看着那走在龙桑街巷上的背影,深深阖去了眼。
少尊大人定也是知晓了,春寿仍带着那份记忆。
他清楚记得,彼时那学堂中的野花,是他无意于遥努口中获知,才告知于少尊大人可助眠烹茶。
也便是说,女纪抹除了所有人的记忆,却偏生没能抹去春寿的记忆。
那个姑娘,就这般孤零零地带着那份记忆,守到这花盛开,而后又一次决绝地离开了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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