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聪牵着陆花的手,走在裘水镇的道路上。
陆小聪很开心,他已经很久没有牵着姐姐的手走路了。虽然姐姐看起来不是很开心,但问她的时候,她又笑着说没事。
姐姐的话总是没错的。
陆花是陆小聪在这个世界上最信赖的人,陆花从来都是对的。即使父亲还在的时候,在陆小聪心中陆花也是这个家里地位最高的人。毕竟吃食是陆花准备的,衣服也是陆花做的,什么都是陆花准备好的,她当然是这个家里陆小聪最崇拜的人。陆花说往东,就算父亲在身后拿着棍子打人,陆小聪也不会往西。
他不喜欢父亲,对陆小聪来说,父亲和外面其他镇民是一样的。
一样的不对他和姐姐好,一样的辱骂,甚至外面的人还不会突然动手打人,但父亲会。这样的父亲死掉了,陆小聪其实很开心。他觉得这是好事,毕竟死了就不会再打他和姐姐。况且他死的那天,还说要让来家里的那个客人把姐姐带走。
父亲死得太好了。他死的那天真是陆小聪情绪起伏最大的一天,先是听到姐姐要走的忐忑不安,再是回家看见父亲和那个客人一起倒在地上的极度高兴。他一死,姐姐不用走了。
陆小聪无法理解自己高兴的原因。他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再也不用看见父亲,很开心。他觉得自己应该笑,但是看见姐姐哭得很伤心,又没敢笑。
姐姐为什么哭呢?
大概是因为没能喝到那碗鸡汤。陆小聪想。
因为父亲要招待客人,让陆花杀了家里最后一只鸡。明明平时连鸡蛋都舍不得让姐姐吃,现在却要把下蛋的鸡都杀了。说是要送姐姐走,饭菜还都是姐姐做的,做完后不让姐姐吃,说他们男人要吃的东西,女人不要动筷子。
说出这话的时候,父亲和那个客人都笑了,特别高兴的样子。
听见他们笑,陆小聪特别不高兴。但陆花什么也没说,还微笑着点头应和,把最后一道菜——那只操劳一辈子却被主人吃掉的鸡端上桌后,说不打扰父亲和客人聊天,带着陆小聪出去了。
镇民骂他和姐姐的时候有时会说:你们这些外来人,跑到别人的镇子里,占别人便宜,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陆小聪很害怕,问姐姐什么是报应。陆花说就是做了坏事受到上天惩罚,又说:都是骗人的,根本没有什么报应。
他没太听懂,但是不怕了,因为他不做坏事。
在父亲盖着草席的尸体前,陆小聪又回想起他曾经学过的词。
“报应”。
父亲突然死掉,是不是遭了报应?是不是上天在报复他整天无端打人骂人,报复他想把姐姐卖掉?
果然,姐姐说得没错。不可以骂人,也不可以打人。
以前陆小聪不明白为什么,但他现在知道了。打人骂人是做坏事,是要遭报应的。
思及此,陆小聪突然忐忑不已。他想起来,自己方才大概也做坏事了,而姐姐还不知道。
陆花牵着陆小聪往前,行走在居民的房屋之间。
所有人都躲在屋子里,藏在布帘后面,看着姐弟二人在道路中间走着。
真是奇异的景象,以往站在道路中央对他们指指点点的人,如今却躲在家里。而他们两个躲着镇民生活的“外来者”,现在倒是自由无比的使用着镇子的道路。
陆花清晰地探知出房屋中的身影,心中不由冷笑。
躲着有什么用呢?
就像她和小聪躲到镇子边缘去种地也要被找麻烦一样,这些人再怎么躲,也无所遁形。要是身后没有两个不知深浅的仙人跟着,要是弟弟不在自己身边,她真想把屋子里那些人一个个揪出来,看看他们如今是什么表情。
陆花心中闪过一丝恶劣的兴奋感,复仇的欲念重叠交加,让她的灵魂愈发亢奋。
或许也不太需要顾及那两位仙人。
但凡有把握的事情,谁会用曲折的方式做呢?陆花曾经以为,人先杀鸡再拔毛,是因为可怜鸡活着被拔毛会痛。谁知道,这些人不是有同情心,只是觉得死掉的鸡不会挣扎,拔毛方便!可笑可恨,点醒她这点的,还是父亲。为了卖掉她,父亲想要讨好人贩子,要求她这个商品去为商人做一道鲜嫩的鸡汤。
“活着入锅,就是最嫩的。”
从来不做饭的父亲要求她不杀死鸡,直接拔完鸡毛就下锅。
没有一点烹饪常识,没有一点同情心,更没有一点人性。
这个家的人,这个镇子的人,这天下的人,都是如此。
陆花不觉得李釉青有替人偿愿的好心,也不觉得李釉青会因为她是活人就放过她。斩草除根的道理谁都懂,以防万一除之而后快的事数不胜数。现在没有动手杀她,不是杀不了,就是有什么事需要活着的她来做。况且就算他真有这么好心,另一位仙人至今剑不离身,态度相当明确,连装的意思都没有。
不如放手一搏,大不了被杀之前多带几个人一起下地狱!
就这么决定了。等陆小聪彻底消失,她就动手。
陆花怔愣片刻,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陆小聪。她牵着的,还是陆小聪吗?
或许只是一个有着陆小聪外表和想法的裘武安吧?既然如此,她现在为什么还要维持这个好姐姐的形象,在维持给谁看?她本就不想当这个姐姐,吃苦又受累,死了还照顾着陆小聪,是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行为。
陆花转头去看“陆小聪”的脸。她的弟弟在四处张望着,眼睛里充满着朝生的活力,好奇的打量这个平时不能自由闲逛的镇子。
“陆小聪”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他本就弱小,是陆花一直在和他连接时给他传送灵气,才让他在世上停留了这么久。陆小聪没有求生的念头,不知道主动去吸收灵气,每次传递灵力,都是陆花提出来的。现在陆花没提,他就没有回到藤蔓中去,灵力渐渐耗空。
陆花不打算再给他灵力。
在陆花心中,眼前的“陆小聪”已经不再是她的弟弟。这种长着亲人面貌却不是亲人的东西,她觉得恶心,希望对方赶紧消失。陆花深知自己的厌恶,但“陆小聪”提出要牵手,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或许是因为样貌。陆花安慰自己。
可看见对方高兴的神情时,陆花完全没法将眼前的“陆小聪”和活着的陆小聪分开。她突然又舍不得让“陆小聪”消失了。
就算留个壳子,当做念想也好呀!性格变化又如何,人不都是会变的么?就当她的弟弟是长大学坏了。整天听镇里人那些言论,学会对外来人喊“滚!”似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万一不只是像镇里人,还像父亲……
陆花感到有些反胃,随即被旁边的陆小聪拉了一下。
她看过去,见弟弟面色有些许愁容。
“对不起,我做了姐姐不让做的事。”陆小聪扭捏道,“我还是去看裘香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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