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凌晨,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夜焱宫。
夜焱宫背靠夜幽山,三面围焱河。
夜幽山倚天拔地,四面如削,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可谓之天然屏障。
焱河河水清冽无比,河石却殷红如血,令人无端心悸。
河岸宽阔,流水湍急,无风波且狂,呜咽流不通,无论乘巨轮或驾扁舟都不得过。
但既然夜焱宫建在焱河之后,那就一定有通过的方法。
过河的方法自然是夜焱宫机密。
疏风并不避人,焱红剑出鞘,直插河底,触动了什么机关后,河底就传出了齿轮转动的声音。
随着沉重的“隆隆”声,百丈深的河底,缓缓浮起数块巨石。
鲜红的巨石连成一线,横亘焱河,宛若一条红色巨蟒。
人间巧艺夺天工,不管见过多少次,鬼斧神工的焱河红桥仍旧让王业美叹为观止。
许多许多年前,王业美曾来过这里。
那时,他还是璞一真人,因治好了永安的瘟疫,被上一任夜焱宫宫主傅冰请为上宾。
他在这里呆了三天,虽然过程不怎么愉快,但夜焱宫的景物风情还是给王业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再入夜焱宫,却让王业美大跌眼镜。
眼前的夜焱宫,全无当年的飒爽英姿和明亮鲜活——像一座被遗弃的宫殿,处处都充斥着腐朽和老旧。
无数烈烈作响的红色旗帜,弥漫着傲慢与杀戮的味道。
……夜焱宫怎么变成这样了?
王业美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怪现任宫主疏风总是一副刻板老成的做派。”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一身风尘,也不得歇。
这一路上,王业美迷迷瞪瞪地窝在九道怀里,小睡了好几觉,然而还是困。
入座后,王业美躲在九道背后,借着九道的背影偷偷打着盹。
除却焱河红石桥,夜焱宫的议事厅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奇妙。
议事厅宽阔高伟,用平整的砖头对缝砌成了光滑无比的墙面,墙面上每一条弯曲的弧度都大有文章,身处其中,无论多小的声音,都能传遍整间屋子,异常精妙。
据说,只这一座建筑,就耗费了数百位匠人整整十六年的时间。
王业美生怕自己劳累之下打出的呼噜,传遍整间屋子,为了不给极剑宗丢人,他闭着眼睛托着腮,不敢睡得太死。
半醒半睡中,王业美听见有什么人说“前天又死了俩个”,还说什么“死状都与之前相同”,又有一人声线略有颤抖地说“还差三笔就是璞字了”,然后疏风用冷冷的声调说了句:“抬上来!”
紧接着,又响起一阵急快却不凌乱的脚步。
夜焱宫的弟子把死者的尸体抬到了议事厅。
一丝无比熟悉的气息忽然钻进口鼻,王业美一个激灵,瞌睡虫自动离体了。
这时,九道起身去观察那俩具尸体,王业美也匆匆站起。
按捺不住心中惊诧,王业美一个大步越过九道,直奔那俩具尸体。
九道按住王业美的头,止了他的动作,“阿美,不要看。”
匆匆一眼,据已了然。
残存在死者伤口处的,确实是自己的灵力!
但这怎么可能?!
王业美一下子愣住了,他咽了口吐沫,但喉头还是干涩,莫名的恐惧摄住了心脏,王业美忽然想逃。
这样想着,王业美禁不住后退了俩步。
九道抓住王业美的手,安慰道:“阿美,不要怕。”
怎么可能不怕!
王业美此刻六神无主。
我的灵力为什么会在这俩人身上?
难道,还有从我原来的世界里,穿越而来的其他人吗?
但是,每个人的灵息都是独有的,就算有其他穿越者,他也决然复制或仿制不了自己的灵息。
或者说,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
……我真的从“那里”逃出来了吗?
从“那里”逃出来的真的是“我”吗?
成堆的血肉,鲜活的手脚,转动的眼球,蠕动的胃………
那些不堪回忆的画面从眼前交杂掠过,王业美忍不住战栗起来。
布下这个局时,九道就预想了王业美的反应,却不曾料到王业美竟如此害怕。
九道担忧非常,但此局必须完成,他握紧王业美的手,再次安慰:“别怕,阿美,很快就会结束了。”
赤灵珠泛着微红的光,无风而动。
若非疏风握着赤灵珠的穗子,那珠子怕是就自动飞落到尸体上了。
这是,一脉相承的呼应。
王业美再次呆住了——那赤灵珠究竟是什么?
没有灵力的气息。
却熟悉的,仿佛就流淌在自己的身体里。
“长老,您怎么看?”疏风问。
能怎么看,除了璞一,还有谁能让赤灵珠起如此反应?
九道座回座椅,询问:“这十一名死者,可有相同之处?”
疏风:“尽是十年前年前,猎璞行动的主力。”
“宫内可还有参与过猎璞行动的人?”九道又问。
大护法周晋护法,拿着本人名册站了出来:“回长老,夜焱宫内,参与过猎璞行动的,共有俩千七百六十二人。其中,在猎璞行动中担任过低级职务的,有八百九十三人,担任过高级职务的,有二百一十八人,做过猎璞行动主要领导人的,有……五人。”
……距离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璞”字,正好还差五笔。
“那五人在哪?”九道问。
周晋:“俱已安置到安全的地方。”
九道起身,命令道:“带我去看。”
立刻便有侍从前来引路。
走出议事厅,穿过回廊,视线里,一片粼粼水光乍然闯了进来。
那是焱心湖,夜焱宫建宫时,引焱河的水,人工开凿出的一片湖。
湖水清澈见底,蓝得深湛晶莹,湖边有无数水榭楼台,檐角低平轻巧,檐下挂落玲珑,廊桥相连,彩鱼绿荷,相得益彰。
最显眼的,当属立在焱心湖正中心的,一块巨大的古朴石碑,碑上书——“昆山之玉”四个大字。
风霜雨雪,光阴荏苒,历经岁月的洪流,石碑上颇有些沧桑的痕迹。
九道驻足,注视了石碑片刻,说:“夜焱宫建宫之初,朝局动荡,江山改姓,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亲笔题下这昆山片玉四字,命雕刻大师刻在巨石之上,亲自送来夜焱宫——当时风头,盛极一时,后世无论如何繁华,也难及当年。”
夜焱宫的这段历史,王业美有所耳闻。
据传,夜焱宫的第一任宫主是前朝太子。
彼时,夜鲁王朝没落,眼看就要命不久矣。这位夜鲁太子觉得,当个风雨飘摇的皇帝,实在是无甚意思,而且大概率还要不得好死。
忧心了几日,突然福至心灵,偷偷搬空自家国库,跑到江湖,自立门户了。
夜鲁太子前脚刚走,夜鲁王朝后脚就分崩离析。
战争开始了,有人就惦记上夜鲁太子了。
有起义军的,有旧王朝的,嘴上说什么“攘除奸凶,匡扶正统”,其实心里惦记的都是国库里数之不尽的黄金。
夜鲁太子一心扑在夜焱宫的建设之上,才不想做什么乱世的皇帝。
但夜鲁的老臣实在太烦了,“嗡嗡嗡,嗡嗡嗡”地喋喋不休,夜鲁太子无法,只得收了老臣们递过来的玉玺。
然后转手送给了在民间呼声最高的起义军——也就是如今大政王朝的开国始祖。
许是感激夜鲁太子当初的“赠玺之恩”,大政王朝不单支持了夜焱宫的建设,还在夜焱宫建成之初,送来了这块石头。
算是一段美谈。
但……
王业美眨了眨眼,不明白九道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大佬可不是个会恭维别人的人,八成没安什么好心眼。
果然,只听九道叹息一声,似是感慨:“夜炎宫说璞一乃修习鬼道者,善使妖法,凭借当年永安清流的俩个幸存者的指认,做实了璞一妖道的身份,朝廷便依照夜焱宫建议,发动了猎璞行动,整个江湖都参与其中。凡与璞一稍有相似者,或烧或淹,或绞或斩,浩浩荡荡,持续了五年,却始终没有抓住璞一。直到上古凶兽魔空鬼石兽忽然现世,销声匿迹了五年的璞一如神而至,舍命将其诛杀……但夜炎宫却道魔空鬼石兽乃璞一圈养,璞一控制不当,自食其果。于是乎,猎璞行动又持续了五年。后来,夜焱宫护法一纸上书,猎璞行动得以终止,紧接着,上一任护国法师发明了一颗珠子,只对璞一有感应,朝廷把珠子交于夜焱宫,令夜焱宫继续抓捕璞一——朝廷信赖夜焱宫,夜焱宫忠于朝廷,倒真是天作之合。”
难为大佬一副要醒不醒的模样,居然还一口气说完了这二百九十六个字,王业美惊讶极了:
首先惊讶于文至本章,大佬第一次说出了这么长的台词,真是辛苦。
不过,认真想一想,自己好像也没有说过什么大段落台词——那就姑且先压这一惊。
更让王业美惊异的是,魔空鬼石兽是璞一圈养?
……我是有多闲得慌,我养那玩意干啥?
煲汤吗?
再说了,魔空鬼石全身上下都是石头,我的牙也受用不了呀?
相对于他们在“那里”对自己做的事,这点污蔑其实不算什么,但王业美仍十分无语,在心里暗暗翻了个鄙视的白眼。
夜焱宫“吃皇粮”这件事,英雄好汉以及名门正派们其实个个柠檬精,羡慕嫉妒得很,但江湖倒底讲究的是“快意”,是“潇洒”,是“庙堂之远”。
所以,对于夜焱宫的“爪牙”行为,各门各派本着“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的基本原则,暗地里都对夜焱宫进行了无情嘲讽。
当然,一定是“暗地里”。
明面上,谁都不敢议论夜焱宫和朝廷的关系。
不过,大佬无所顾忌。
放完了这招名叫“阴阳怪气”的技能后,九道就切入休眠模式,哈欠连天地耷拉下眼角,也不管疏风等人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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