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船在亚空间中航行了数日。这段时间里,温翎和缪维桢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他们会在狭小的餐区共进寡淡的合成餐,偶尔讨论航向参数或分享阅读的古籍资料,但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些最核心的问题。温翎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熟悉了舰船操作,而缪维桢则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舱室,仿佛在筹划着什么。
当舰船终于退出亚空间,舷窗外出现的景象,让温翎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颗被遗弃的、巨大的金属星球。无数星舰残骸、断裂的机械巨构和殖民地的碎片相互堆叠,形成一片望不到边的、死寂的金属坟场。稀薄的大气中偶尔闪过能量电弧,照亮更多深邃的创伤。
“这里是‘星骸带’,”缪维桢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语气平淡,“上古战争的坟场,也是……我们的目的地。跟紧我,注意辐射和能量乱流。”
舰船熟练地避开残骸,悄无声息地滑入一个由巨大引擎改造而成的隐蔽入口,停靠在一个内部码头。
码头灯火通明。几个穿着实用工装的人等候在此。为首的是位身材高挑、留着银色短发的女子,她的一只机械义眼闪烁着冷静的蓝光。
“部长。”女子上前,声音干脆,目光快速扫过温翎,带着评估。“基地运行正常,‘铁王座’三号生产线已完成调试。”
温翎从她的语气中隐隐感到她对缪维桢一人的效忠。
“罗砚,”缪维桢微微颔首,侧身介绍,“温翎殿下。”
“罗砚,基地安防与‘清道夫’行动组。”女子向温翎行了个简洁的礼节,“殿下。”
基地内部庞大而高效。通道是冰冷的合金,工程师和自动化设备穿梭不息。空气里混合着机油、臭氧和循环风的味道。缪维桢将温翎带到一间起居室:“这里是安全的。可以有限度活动,罗砚负责对接。”
接下来的几天,温翎在罗砚的陪同下熟悉环境。他见到了基地的日常:工程师团队在老林——一位沉默寡言、满手油污的老技师——带领下,维护着庞大的生命维持系统和能源核心;医疗区的负责人——凯斯医生,总是笑眯眯的,却能用最精密的仪器瞬间诊断出人体的任何异常;还有负责内部作物培育的阿缘,她在层层人造光下经营着小小的水培农场,是这片金属世界中难得的一抹绿色。这些人各司其职,对温翎的存在接受度很高,且不过分关注。
然而,一次偶然的机会,温翎在通往核心“铸造车间”的通道外,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位曾在赛良**方公开报道中因“叛国罪”被处决的高级武器专家,那人此刻正与老林激烈讨论着什么,神情专注,浑然不似死人。
温翎心中巨震,立刻去找缪维桢。他推开缪维桢办公室的门,直接质问:“我看到了陈启明博士,官方记录里他三年前就被处决了。”
缪维桢从一堆数据板中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所以呢?”
“你伪造了他的死亡,把一个‘死人’藏在这里,为你开发武器,”温翎感到一阵寒意,“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不止他一个。”缪维桢放下数据板,语气冷硬,“陈博士是顶尖的能源武器专家,让他死在牢房里是浪费。在这里,他能发挥真正的价值,为赛良打造活下去的牙齿。”
“这是欺骗,是践踏律法。”
“律法?”缪维桢嗤笑一声,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温翎,目光锐利如刀,“殿下,当敌人用星舰巨炮跟我们讲‘道理’的时候,你是准备用律法条文去挡,还是用我这些‘死人’造出来的枪炮去反击?为了目的,我可以是刽子手,也可以是复活死人的魔鬼。你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就是由无数‘尸体’和‘罪孽’堆积起来的巢穴。”
他的话语像冰锥,刺穿了温翎不堪一击的绿色屏障。温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在绝对的生存压力下,缪维桢的逻辑冷酷却有效。
两人间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
转机发生在一场意外。基地深处一条老旧的能量管道因超负荷运行突然破裂,致命的辐射和高温蒸汽瞬间充斥了通道。
当时温翎正在附近熟悉区域,被突如其来的警报和泄漏困住。
缪维桢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到监控前,看到温翎试图寻找掩体却因不熟悉环境而陷入危险区域时,他脸色骤变,甚至来不及穿戴全套防护,只抓起一个便携式呼吸面罩便冲了进去。
他在灼热的蒸汽和刺耳的警报声中找到了温翎,一把将他拽到相对安全的隔离门后。缪维桢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大部分喷溅的高温液体,防护服瞬间被蚀穿,发出焦糊味。他紧抿着唇,额角因强忍痛苦而渗出冷汗,但护住温翎的动作却异常稳固。
“别动,等工程队。”他的声音在面罩后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危机很快被赶来的老林团队控制。缪维桢的后背被轻度灼伤,需要治疗。在医疗室,凯斯医生为他处理伤口时,温翎站在一旁,看着他苍白但依旧平静的侧脸,以及那枚被他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能给予他力量的金属齿轮,之前因“死人”事件产生的隔阂与愤怒,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这个人,可以面不改色地谈论利用“尸体”,可以毫不犹豫地践踏规则,却又能在危险发生时,几乎本能地用身体护住他。
夜里,温翎再次来到观景台,发现缪维桢也在,他背部的伤显然让他无法安坐。他依旧望着那颗名为“指引者”的星辰。
温翎走过去,沉默地递给他一杯凯斯医生调配的舒缓剂。
缪维桢接过,没有看它,目光依旧停留在星空。
“那颗星,‘指引者’。赛良最古老的航标。”
温翎望去,那颗星在星骸的背景衬托下,格外明亮。
“它见过无数文明的起落,也见过……很多人的聚散。”缪维桢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叹息的意味。
“也包括那些‘已死之人’的聚散吗?”温翎轻声问,不再是质问,而是探寻。
缪维桢终于转过头,夜色般的眼眸深不见底:“殿下,这条路注定充满肮脏、背叛和无法洗刷的罪孽。推动这一切的手,早已沾满了鲜血,”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你现在还有机会选择离开,回到相对‘干净’的地方。”
温翎迎着他的目光,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想起他谈论“死人”时的冷酷,也想起他眼中深藏的疲惫。混乱的线索、矛盾的行为,在此刻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模糊却庞大的轮廓。
“干净……”温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从我被叔叔强制遣送的那天起,我就回不去了。”
他直视缪维桢,绿眸在星光下灼灼生辉,“你在锈港拉了我一把,刚才又挡在我前面。无论你谋划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字句清晰:
“我跟你走到底。”
缪维桢凝视他片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没有赞许,没有感动,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最终,他极轻地扯了下嘴角,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确认。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转回身,重新望向星空,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驱动他的,绝非简单的权力**,而是某种更深沉、更黑暗、也更决绝的东西。而温翎,在见识了黑暗的深度与矛盾的守护后,正一步步被更深地卷入这股漩涡的中心,无法,也不再愿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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