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小径”的激活过程如同一场精密的神经外科手术。温翎提供的星图数据是关键的手术刀,而缪维桢则是主刀医生,冷静地指挥着能量的注入与信标的唤醒。
整个过程持续了数小时。当最后一个引力信标成功激活,幽暗的星骸带深处,一条肉眼不可见的航道如同沉睡的巨蟒缓缓苏醒,空间开始产生微妙的涟漪。
“成功了!”操作台前的一名年轻工程师忍不住低呼,脸上洋溢着喜悦。
然而,缪维桢的脸上没有任何轻松的神色。他紧盯着主屏幕,上面显示着那艘联邦侦察舰的动态。它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看似自然的引力波动所吸引,调整航向,小心翼翼地朝着“暗流小径”的入口方向驶来。
“罗砚,”缪维桢的声音冰冷,没有丝毫波动,“‘捕兽夹’准备。”
温翎心头一凛,“捕兽夹”?
他看向缪维桢,只见对方眼神锐利如鹰隼,紧抿的薄唇勾勒出一条冷酷的直线。
“你想做什么?”温翎忍不住问道,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缪维桢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锁定屏幕:“消除威胁。”
“引力扰动已经足以误导它,让它无法发现基地……”
“不够。”缪维桢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误导只是暂时的。让它带着疑惑离开,还是让它永远沉默,哪个选择更彻底,殿下难道不明白吗?”
他的话语像冰锥,刺穿了方才指挥室里那片刻的温情。温翎看着他冷静到近乎无情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自己偶尔会忘记他的另一面,他的决绝,他的冷酷,是深植于骨髓的生存法则。
“我们可以捕获它,获取情报……”
“风险太高。”缪维桢再次打断,他终于转过头,看向温翎,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计算,“我们没有多余的资源和时间冒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它触发脉冲星残骸的辐射爆发区。”
他要用那条航道作为诱饵,将那艘侦察舰连同上面的船员,引向死亡的陷阱。
“那上面也是活生生的人。”温翎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他们是敌人,”缪维桢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这个道理,我以为你在锈港就已经明白了。”
“这不一样,这是屠杀!”
“这是战争,”缪维桢猛地提高音量,他一步踏前,逼近温翎,两人之间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他比温翎略高几分,此刻带着压迫感的气势笼罩下来,“你以为我们现在是在玩一场彬彬有礼的星际棋局吗,殿下,你那些仁慈和悲悯,在真正的生死面前,一文不值。”
他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进温翎心里。温翎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上面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硬。
指挥中心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罗砚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似乎对这一幕司空见惯;老林通过通讯频道沉默着;连一向活泼的阿缘也咬紧了嘴唇,不敢出声。
温翎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明白缪维桢的逻辑,甚至无法从理智上彻底反驳。但他依旧难以接受这种将生命视为纯粹数字的冷酷。
就在这时,侦察舰已经循着引力波动,驶入了预设的危险区域。
缪维桢不再看温翎,转身下令:“罗砚,引爆预设能量节点,干扰其导航系统,把它推进辐射区。”
“是。”罗砚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屏幕上,代表侦察舰的光点猛地一阵紊乱,然后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推动,歪歪扭扭地撞向了那片代表着死亡的不稳定辐射区。刺目的白光闪过,光点瞬间消失。
威胁解除了。
指挥中心里响起几声如释重负的叹息,气氛稍微松动。
但温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他看着缪维桢的背影,那个刚刚与他有过暧昧瞬间的男人,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有些陌生。
缪维桢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指令。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温翎苍白的脸上。
“清理完成。”他淡淡地说,然后径直从温翎身边走过,走向出口。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留下一句:
“收起你那不必要的怜悯。如果你想活下去,想守护你在意的东西,这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
温翎僵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刚才额头上那点残留的温暖,此刻变得无比讽刺。感情的幼苗刚刚破土,就遭遇了现实残酷的风霜。他们之间的路,似乎远比想象中更加崎岖与艰难。而阿缘担忧的目光,罗砚沉默的追随,老林在通讯频道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都像无声的注脚,勾勒出这条路上无法避免的冲突与抉择。
次日,温翎照常前往工坊。老林正对着一台过载烧毁的能量分配器皱眉,满手油污。温翎沉默地拿起工具,上前协助拆卸。他动作精准,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沉闷的力道,扳手与合金部件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工坊里显得格外刺耳。
“耦合器第三卡扣,”老林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要逆时针四十五度再拔,不是硬撬。”他浑浊的眼睛看了温翎一眼,又低下头,“心浮气躁,装不上,也拆不开。”
温翎动作一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依言操作,果然顺利取下故障部件。他递出零件时,老林粗糙的手指再次无意间擦过他右手虎口的薄茧,这次,老技师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目光更深了些。
午餐时间,餐区气氛压抑。阿缘特意将一份她水培的新鲜水果放在温翎惯常的位置上,对他露出一个带着担忧的浅笑。
温翎轻声道谢,却食不知味。
他看到缪维桢独自坐在远处的角落,面前的食物几乎未动,只是端着一杯浓稠的黑色合成咖啡,目光落在舷窗外永恒的星骸上,侧脸线条绷得像一把拉满的弓。
凯斯医生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低声说了句什么,缪维桢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下午,温翎在资料库试图用繁杂的数据淹没自己的思绪。他调出“铁王座”的结构图,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搜寻着与神经接口相关的加密分区——
那个他曾无意中闯入,又被缪维桢“恰好”撞见的地方。权限依旧对他开放,但他没有点进去。有些真相,在当下的冰冷中,显得愈发沉重。
罗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机械义眼扫过温翎,公事公办地传达指令:“温翎殿下,部长要求复核‘暗流小径’引力模型的所有冗余参数,一标准时内提交报告。”
这是缪维桢的风格,用高强度的工作填满所有可能产生交流缝隙的时间。温翎默然接过数据板,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复核工作进行到一半,温翎发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坐标偏差,源于对一颗衰老脉冲星引力衰减系数的估算不足。这偏差虽小,但在极端情况下,可能影响航道的稳定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报告中将此问题标红注明,并附上了修正建议。
报告提交后,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复,没有召见。直到傍晚,温翎在通道里迎面遇上了缪维桢。他正与罗砚快步走来,似乎要去处理紧急事务。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缪维桢的眼神深邃依旧,却像覆盖了一层坚冰,将所有情绪都封锁其下。温翎能看到他眼底淡淡的青黑,以及比平日更苍白的脸色,凯斯医生提到的神经痛似乎又在折磨他。
擦肩而过的瞬间,温翎闻到了那缕熟悉的、雪松与冷金属混合的气息,只是此刻,这气息也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报告收到了,”缪维桢的声音低沉地滑过温翎耳际,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停顿,“坐标偏差已修正。”
只有这句话。没有对发现问题的认可,更没有往昔那种隐含考验或引导的意味。他就像在对待一个普通的、需要确保其工作准确性的技术人员。
温翎站在原地,看着他和罗砚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拐角,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他发现自己宁愿缪维桢像之前那样,用尖锐的言语与他争执,也好过现在这种彻底的、冰冷的无视。这种无视,比直接的冲突更清晰地划出了两人之间的鸿沟。
他回到自己的休息舱,狭小的空间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次意外贴近时,对方身上那缕苦冽的气息和下颌线微凉的触感。那短暂的、几乎要触碰到的瞬间,与如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墙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爱意在心底悄然滋长,却被现实的铁腕死死扼住咽喉。他们被困在各自的立场和原则里,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整个破碎的星河。
就在这时,基地的底层警报再次凄厉地响起,比上一次更加急促、尖锐。
广播里传来罗砚冷静却语速飞快的声音——
“侦测到多目标接近!识别为联邦第七舰队先遣侦察小队!重复,非单一目标,是侦察小队!预计接触时间,二十四标准时!”
风暴,以比预期更快的速度,更猛烈的态势,席卷而来。
温翎猛地站起身,所有的纠结与痛苦在瞬间被巨大的危机感压过。他深吸一口气,绿眸中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推开舱门,快步走向指挥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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