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摊经济新政策出炉，梓塘区夜市调整完毕，上百位商贩齐聚于露天广场，只求为“心肝宝铺”寻一处好位置。
丝线般的雨珠接连下坠，他们的热情却丝毫未减。
此时正轮到一位白净的小男生上台抽签。他脸上还带着青春期的婴儿肥，和周围经验丰富的摊主们相比，多了些稚嫩。
“啊！啊啊啊啊！”发出一声大叫后，他单手捂住双眼，颤抖着张开指缝。再次确认过号码牌数字，他的嘴角直咧到耳根。
戴着袖标的管理员面不改色地登记，同时用大喇叭播报：“好运饮品，抽中6号铺。下一位‘陶个乐子’请准备。”
男孩把6号签高举过头，激动地冲台下发表“获奖”感言：“感谢工作人员的付出！感谢同行前辈的礼让！我一定会认真营业，把控食品安全，绝不缺斤少两！”
随后，他冲进激烈讨论的人群，左一声“加个微信”，右一句“相互交流经验”，客套话张口就来，牢牢地吸引了全场视线。
同样的时间，同一个地点。
有人惊喜若狂，也有人大失所望。
临时搭建的平台之上，代一沅望着手里的轮空签出神。
仿佛定过亲的宝贝媳妇儿被人抢先劫走，失望、失落、失恋的情绪压得他想掉泪。
雨滴落在肩头，更像打在他心尖。他已听不见周围的议论声，只剩期望落空的委屈感在周身盘旋。
为了抽到心仪已久的6号位，代一沅可谓费尽心思。
今天他从内到外换上一身紫不说，连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都染成暴富红，甚至根据塔罗占卜结果，在周围绕圈暴走到6666步时，才迈左脚踏入广场。
没心思再看后续的抽签结果，代一沅提前离了场。
面带颓色的他，拖着灌铅的腿踏进某个办公室，失魂般坐上易知尧的破木椅。
中队长淡定地取茶、接水，抿了几口才问：“抽到不喜欢的位置了？”
代一沅用鼻子哼哼两声，把揉得皱巴巴的空条子扔出来。接着他又翻出手机里图片，不服输地问：“花露水哥，你老实告诉我，这小子是不是有背景？”
仔细瞧过照片里那人的青涩长相，易知尧负责任地告知他：“整个抽签过程全程录像，保证公平、公正、公开，不存在任何黑幕。”
代一沅不顾兄弟情谊，上头地勒住人胳膊，边晃边哭诉：“啊，龟儿子，把你吃我的喝我的全给我吐出来！”
“别皮了，给你看个东西。”
易知尧知道自己这位老朋友是什么德行，倒也不恼。他淡定地找出本地热榜，翻到一个月前的头版头条。
【帅小伙18岁生日当天买彩票，意外收获30万大奖。】
新闻标题的黑体字，在加大加粗后格外醒目。
“这小子，上辈子该不会是条锦鲤吧？”看完报道，代一沅仿佛氢气球被扎了个眼，软趴趴地瘫倒在办公桌上。他两眼空洞地望着窗外，发出数声长叹。
“哎，走了，伤自尊了。”嘴上虽说着放弃，但他挪步的动作十分缓慢，仿佛人肉开启了0.1倍速。
他此时就像是买衣服时讨价还价的客人，嘴里说着“我出五十块，不行我就走了”，其实只需要店老板讲一句“算了算了，便宜卖给你”，他就能立马回头掏钱。
果不其然，在对峙了半分钟之后，他得到了想要的挽留。
“你别急呀，我这儿其实还剩了个摊位。”易知尧一把将他拽回座位，从旁边的文件柜里拿出规划图纸，又找出东南角落的那个99号，指给他看，“是个异型摊位，里面斜着深6米，宽2.8米。租金便宜，只是不通水和电。”
代一沅仔细辨认着图中的平行四边形，高声囔囔着：“这不就是个斜停车位改的嘛！这玩意儿三面环墙，哪个摊主乐意要？我才不当冤大头！”
易知尧抬起头，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穿透他：“首先，这铺子租金是6号铺的一半，你的陶瓷属于休闲小商品，也不需要用太多电……其次，流动摊位的不稳定性……再者说，配合城管工作是……”
“嗷啊啊，易三藏，求求您别念了。”
从小到大他都听不惯易知尧的长篇大论，代一沅捂着脑袋服软：“9等于6翻了，我接受，我接受！俺老孙明天就来签租赁合同！”
“好，记得把证件带齐。”易知尧见好就收，不给人任何反悔余地。
问题得到解决，代一沅就不装了。
他早已把易中队办公室的边边角角摸清楚，此时正熟门熟路地从对方私藏小库里翻能量饮料，并毫不留情地据为己有。
就在俩饭搭子把话题转向周末相约哪家夜啤酒时，办公室门又被推开。
来拜访的小伙子叫王晁，是卖酸辣舂鸡爪的，之前和代一沅有些不对付。
俩人曾为附近大学商业街的流动小摊起过争执。
起因是那条街没有被官方划定，有不少取巧的商贩利用作废车位摆摊。又因十几位老摊主之间彼此认识，就约定俗成地各占一小块区域，互不干涉对方的地盘。
代一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缺席次数比到场的多，还经常性晚到早退。
刚开始出摊的王晁便以为那处没人占，每天会把餐车停在那儿卖上两小时，等到临近下班再挪去一公里外的办公大楼。
起初两人没撞上，直到某个周末，代一沅心血来潮，在正午时分出了门。
他拖着满行李箱的新作品过来后，发现自己的位置多了个陌生人，也不管自己打不打得过对方，冲过去就是一顿臭骂，责怪王晁私自抢占他的摊位。
王晁解释他把当前几单做完就走，代一沅不乐意听，直接把摆摊布挡到对方的推车前，堵住他的售货渠道。
后来是王晁承认自己的错误，外加送吃的喝的，代一沅才放过他。
没过多久，商业街不再允许商户违规占道经营。他们全被赶到居民区楼下，贴着绿化带摆。
场地变小，竞争的摊主反而更多，位置基本靠抢。王晁每次都提前到，能占据离岔路口最近、视野最好的摊位。
家住该小区的代一沅反倒来得最晚，偶尔抢到个边角，但大多数时候都在老树旁边铺块布随便摆摆。
跟城管斗智斗勇过数回的摊主们，在听到政府将推出夜市摆摊区，并划分出100个固定摊位后，心情都格外激动。
“流浪”过无数日夜的他们积极配合工作，争取能拿到梦寐以求的绝佳位置。
商户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第一家看看，第二家询价，第三家消费。
代一沅和王晁都放出豪言，铁定能把黄金6号铺收入囊中，只因那是夜市入口左手边的第三个铺。
壮实的寸头男生往前几步，挡住进入屋内的大半光线，“失败者一号”这才收回思绪。
王晁垂着眼走近两人，规规矩矩地把一沓作文纸交到桌上，说：“易中队，我来交保证书。”
易知尧拍过年轻人的肩，劝解道：“知错能改就行，以后不要再做投机取巧的事了。”
王晁右手攥拳抠着死皮，低头避开易知尧的视线，答了声“嗯”。
代一沅站起身，斜靠住办公桌，翘着二郎腿观察“竞争失败者2号”的表情。
对方低眸时双眼皮变得更明显，长睫毛盖住黑亮的瞳孔，微微下垂的眼尾显得无辜，抿紧的唇角向两边扯，看不出是喜是哀。
但代一沅能猜到，对方的心情应该和自己差不多，不怎么美妙，甚至有点烦躁。
“事情都解决了，你俩就回去吧。”易知尧用工作笔记盖住王晁的检讨，摆手赶客。
“嘿，给我也瞧瞧呗！”扒了扒盖着的文件，代一沅随口吐槽，“字可真丑。”
王晁领先代一沅几步下楼，正解锁角落的共享单车。
代一沅三梯并一步，加速追上了对方。他双臂交叉撑住车座，满脸笑意地逗人：“哎哟哟，摆摊王怎么也落选了呀？之前不是信誓旦旦，铁定拿下6号铺吗？”
王晁把防盗锁圈扔进前筐，平静地讲：“被人举报是重复报名，取消了抽签资格。”
代一沅话说得轻巧：“哈哈哈，活该啊你！都劝你别和我抢了。”
“是你举报的？”王晁剑眉一挑，直视起代一沅的眼睛，眼底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愤怒。
“你神经病啊，我才不稀罕做这种勾当！我只会多帮花露水哥做点善事，提升我的命中率。”代一沅直起身，作势踹他自行车，又满腹意外地问，“你不会真找黄牛帮你代抢号了吧？”以自己跟王晁的这么多次接触来看，对方不像是会“开外挂”的人。
王晁用身体隔开代一沅，护着破旧的小黄车，淡定地回答道：“我没有，我是被陷害的。”
“你没做过凭啥要认错？换我才不会给易知尧写保证书。”听出他话中委屈，代一沅掩鼻咳嗽两声，放柔语气转开话题，“那你没地方摆摊了咋办？打游击战吗？”
王晁已跨上自行车，在踩动踏板的前一秒回答了他：“但我找不到证据，易队长也有他的难处。好在他把99号位置留给我了，虽然有点靠里，空间也不太合适，但有总比没有好。我准备明早拿到健康证就过来签约。”
“确实，能有个地方就不错了。”代一沅老练地拍他肩，甩出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小兄弟，加油干！打起精神把钞票赚！”
和王晁道别后，代一沅哼着小曲儿，溜达回了小区。
路过楼下的烧腊铺，他挑了些卤味给自己加餐。
听见机械女声播报出“已收款9.9元”的提示音，代一沅才猛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直呼上当的代摊主，在心底怒骂道：“易知尧，你算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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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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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紫腚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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