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十日后,便是和亲使团启程的日子。

时应皇一袭织金错银的凤冠霞帔,娇容秾妍,在内侍呼喝的吉时声中,登上雕金鎏漆的马车,从中宫出发,銮铃声声重,向两千多里外的北翟驶去。

“殿下,方才我问过卫队首领王将军了。”青鸢掀起纱帷进入马车,“今夜使团要在丰阳城休憩,那儿有座小粮仓和马场,能补充水食更换良驹。”

闻言,时应皇取出舆图细细端详,随后执笔标示清楚。

和亲关乎到两国之交,为了彰显雍国的颜面以及讨北翟欢心,永陵帝还为她备下了丰厚的嫁妆,使团车舆众多,绵延数里,只能在官道上缓慢前行。

待她将来率军攻打回玉京时,这条和亲使团已经探明过的沿途粮仓补给的道路,便是最佳的行军方向。

“现在已经到什么时辰了?”时应皇一边轻轻做直身子,一边撩开窗帘轻声问马车外的卫士。

已经成功混进和亲使团卫队的林扶疏作答:“回禀福灵公主,快要到正午时分了。”

时应皇听闻此言,朝窗外望去,此时春寒已褪,金乌悬穹,燥热的暑意蒸腾,让人心生燎灼的难耐,这个时辰无疑是一天中最为炎热的时候。

“舟车劳顿,告诉王将军,寻一处清凉宜人的地方稍作歇息吧。”

卫队首领王将军也正有此意,天气灼热,加之和亲使团携带了大量财物,行进速度远远慢于预期,中午是无法赶到下一个驿站修整了,于是便顺着时应皇的吩咐,找了处葳蕤绿荫,靠近溪谷的阴凉处休息。

时应皇的也在青鸢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奢华精巧的凤冠下,明眸皓齿的绝世容颜惊鸿一见。

顿时,混在卫队中的林扶疏听到不少窃窃私语,皆是在惋惜福灵公主如斯美人,竟然要嫁到荒芜不毛的北翟和亲,而北翟大单于如今已经年过半百了。

林扶疏沉默的做着手上的活计儿,不参与讨论,心中暗忖,时应皇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菟丝子,有的是城府和手段。

“车中苦闷,本宫欲趁使团休憩之时,在周围散散心。”时应皇对王将军说道,瞧见他警惕狐疑的神色,又继续补充,“王将军且放心,不会走远,只消劳烦将军遣两位卫士随行护卫即可。”

王将军疑虑打消大半。

他其实暗中奉了永陵帝的密令,要严密监视福灵公主。

毕竟和亲一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而时应皇此前在宫中因不受宠,备受欺辱,怎的突然自请和亲去北翟,永陵帝疑心过重,怕其中出什么差池,才暗令王将军看好时应皇。

不过此处山高林密,野兽出没,福灵公主一介柔弱女子,衣裙繁琐,想来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于是王将军便点了使团卫队中最沉闷勤快,不为福灵公主美貌左右的卫士。

偏巧选中了埋头苦干的林扶疏。

视线交错一瞬,时应皇便已心念电转,微微颔首,带着青鸢及林扶疏伪装的使团卫士,遥遥走向溪谷,正好是王将军目之所及,又无法听见交谈声音的位置。

“扶疏,使团中的暗子安插的如何了?”时应皇径直发问。

镇北侯执军多年,威望甚重,留长子林扶疏于京中为质之前,特意将一份记录了暗兵的名册交予林扶疏,以备不时之需,林扶疏能在宫城里刺杀永陵帝后伪装成禁军守卫出逃,便是仰仗潜藏在禁军内的暗兵出手相助。

如今林扶疏投效,随时应皇的和亲使团一齐前往北翟谋大事,自然需要好好利用起这股不为人知的力量,所以时应皇便安排林扶疏寻机会,将部分暗兵插入使团卫队,方便后面行事。

林扶疏神色一动,眸中闪过暗芒,轻声说道:“回主公,事已办妥,只是卫队首领一职由狗皇帝亲自指定,无法插手……”

“无碍,待到边城与北翟的迎亲使团交接,王将军自会回京复命,”时应皇回道。

与林扶疏简单交谈言明之后的安排,她赶在王将军心生疑虑之前返回营地,膳食皆由青鸢备好后,送至车舆内食用,看起来安分守己,看不出任何异动。

用过饭食,简单休憩后,和亲使团重新整队上路。

及至太阳落山,艳红的强光从树梢头斜射出来,将天染成艳丽的绯色,给森冉翠青的群山也纳入绯色的幕布中入画。

行了百余里的使团众人,已是人困马乏,快要抵达丰阳城时,才发现大群流民乌泱泱围在了城门口。

“发生了什么事?”骑着高头大马的王将军皱眉,派出探子前去打探,并命令卫士持刀剑将车舆护在中间,以防流民冲撞。

时应皇掀开车帘一角,远远眺望人头攒动,推搡在一起的流民。

风雨欲来之感愈发浓烈。

很快,探子便回来禀报,原来丰阳城接连十多日的滂沱春雨,竟然导致河口决堤,漫溉周边几个地势低平的村落,因不是什么大灾,当地官员为政绩,竟没有上报朝廷。

这就导致和亲使团在规划前进路线时,并不知晓此地受灾情况,如今,猝不及防撞上了无家可归的受灾流民!!

饿红了眼的人们已经顾不上其他,灾民们聚集在丰阳城门口十多日,粮米未进,瞧见使团众人精神饱满,红光满面的模样,纵使有刀剑威胁,可饥饿仍然催使他们挪动脚步,向和亲使团慢慢靠近。

不止是谁高呼了一句“他们有粮!”,多如虫蚁的灾民们就蜂拥上来。

作为手把手带过灾民起义的人,时应皇知道人为了活着,能爆发出多么可怕的力量,同时她也明白,使团卫队那群被膏脂泡软了骨头的士兵,是无法提起刀斧,应对汹涌而来,不畏生死的灾民们的!

时应皇当机立断,呵斥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王将军道:“蚁多咬死象,王将军快行变阵,放弃多余粮草辎重,后尾改前头速离,卫士们以鱼鳞阵互辅,边杀边撤!”

王将军虽一时乱了阵脚,但很快稳了下来,他咬牙,当下情况危急,虽使团卫队装备精良,然早已被骇破了胆子,并无杀敌士气,且流民虽孱弱,却悍不畏死,熟练更是几倍于卫队人数,他就按照时应皇的话,迅速吩咐下去。

丢弃的粮草辎重立刻吸引走大片流民进行哄抢,剩余的人对使团车队紧跟不舍,与软弱不堪的卫士们相比,由林扶疏安插进使团的暗兵们,进退得宜,将流民狠狠挡在外面,泠泠刀光总算将流民吓怕了。

不消多时,整支和亲使团的车队就已经撤到另外一处小路。

惊魂未定的王将军长舒一口气,清点和亲使团卫队的伤亡情况后,他将作战勇武的林扶疏提唤至身前,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扶疏拱手,说出了自己的假名:“回将军,小人名唤傅勇。”

王将军朗声大笑,伸手拍在林扶疏肩头,夸道:“不错,人如其名,是个刚勇悍强的汉子,做个小兵太委屈你了,你且先做我的亲军近卫,跟着我好好干,以后保你飞黄腾达。”

心中嗤笑不屑,林扶疏面上却不显露,装作激动不已的模样接受任命。

王将军志得意满,以为找到一员猛将,殊不知他已经主动将脖子,放在了一柄锐利无比的尖刀下,安抚完躁动不安的使团众人,他思及时应皇在危机时刻,冷静自持的应对策略,收起轻视之心。

福灵公主绝非宫内谣传那般柔弱可欺!

“公主殿下,方才流民暴动,您可有受伤?”王将军把姿态放低,恭恭敬敬的询问时应皇。

“幸得将军护佑,本宫并未受伤。”

马车内,时应皇重新展开舆图,按照丰阳城外流民聚集的情况,今夜使团断然不可能再入城内补充粮草,而且刚刚为了脱困,不得已舍弃了部分辎重给流民们,如今和亲使团备下的食物,已然不够他们按照原定计划,慢悠悠的从官道行进到下一处城池了。

已经清点完使团损失情况的王将军,也明晰此刻困境,故而他也不敢托大,道出实情后,小心翼翼的说:“公主,现下只能舍官道,从小路快赶前往庆临城了。”

时应皇略微沉思,同意了王将军的提议。

除了顾虑粮草食水不足外,她打算趁此机会,将和亲一事背后潜藏的牛鬼蛇神,一齐引出来。

和亲使团的车队很快重新动了起来。

纵使丰阳城官员怕流民之事影响政绩,隐瞒不报,却也该收到命令,为路过的和亲使团提供物资,如今雍国最为重要的便是与北翟和亲,丰阳城官员们应当知晓其中利害。

除非有其他势力掺入其中,刻意想要阻止北翟和雍国的和亲一事。

“棋逢对手,才有意思。”

时应皇呢喃,目光飘远至阴晦的天空,不见半点星子的月黑风高夜,正是鬼蜮宵小行动的好时机。

“殿下,你是要下棋吗?”青鸢问道。

她不知道隐藏在背后的波诡云涌,只以为时应皇可能是无聊了,想下棋消磨一下马车内枯燥的时间,起身正欲从车厢暗格内取出棋盘,却被时应皇抬手制止。

“不,青鸢,你去和傅勇说,夜深蛇虫多,小心防备。”

青鸢领命退出马车,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便重新回来,还带来了林扶疏的口信:“他说定会安排好卫士们防护,请殿下放心。”

忽然,车队停了下来。

一位探路的卫士惊慌失措的回来,对着王将军禀报:“大人,前方探子已经很久没有传回消息了。”

闻言,车内的时应皇忽的睁开了眼。

流民聚啸城门,探哨失联,皆是风雨欲来的讯号。

“该来的还是会来,若是现在停下,今日外宿,只会更为被动。”时应皇说。

王将军颔首称是,车队又缓慢的行进起来,只是这时的脚步声更为稳健有力。

大家都很警惕,可是走了很久,都不见异动,也不见人来。

卫士们慢慢放松警惕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山谷,一面是峭壁,一面是有些树木的陡坡,中间一条狭长的小道。

这是设伏的好地方。

时应皇凝眉,暗中命令青鸢快脱去不便行动的宽大衣裙。

果不其然,车队行到中途的时候,伴随着破空声,箭雨随之而来,山坡的树林里,冲出一队黑衣蒙面人,冲散了侍卫。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刺客手持弓弩和弯刀,集结成群进行战斗,而林扶疏围在时应皇身边,眼神犀利,好似一头黑夜里的狼,紧盯猎物,只要有冒犯者,必要让他有去无回。

突然正面袭来一黑衣刺客,只见那刺客直冲而来,时应皇正面抵挡,直接用短匕狠狠撞击在刀上,利器的激烈碰撞,捡起点点星火,突然时应皇手腕一拧,转向,从上落下硬生生砍断了那刺客的刀。

一番下来,死伤不在少数,刺客全部伏诛,即便有存活的也都吞了毒。

时应皇摘下了蒙面人的口罩,看面容和装束确信是胡人,他们居然能够深入雍国内陆数千里。

“看来北翟内部各大部落,对和亲一事,都有自己的意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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