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后院没有前院儿的路灯,门柱上头常年亮不起的灯球早就成了家雀野鸽的驻足地。
他站在窗前等了许久,亲眼瞧见了裴敬跑出去,现下自然也看见了裴敬和张启繁并行回来的身影。
张启繁一进院儿就发觉被人盯上,抬眸就和一楼病房里的人对上视线,抬肘撞了下裴敬,两人没说话,裴敬就被张启繁一个眼神给支开了。
再等张启繁快步回到病房的时候,那道人影已经靠躺在了床上,似乎方才窗边伫立的人不是他一样。
温煦低垂着头,左手在搭在大腿上把玩着手中白玉,右手蜷缩回来放在堆叠在腹前的被子上,右胸膛处包扎的很整齐,少许猩红在纱布上渗出。
温煦外头披了件医院准备的病号服,见人进来没开口,他攥着玉坠的手收紧,推了推眼镜,犹豫着开口:“他走了?”
张启繁舌尖在牙上擦过一圈,就这么一阵儿的功夫,他就想好该怎么处置这个荣昭了。
“谁?”
温煦被张启繁的反问弄的一个呆愣,打量着黑皮那面无表情的脸问:“你方才追出去的人,他走了?”
张启繁看了眼唇部干裂的温煦,上前倒了杯温水,手心摸着杯壁直到温度透过瓷片传来的温度是温的,才侧步移到床边,将温煦手里的玉坠子换成了水杯。
“您说方才我和裴敬出去?我们俩哪追人去了,就看了看家里的货。”
温煦喝了大半,唇部变得水润便不想再喝,递给张启繁后又将那白玉坠子换回来,在手心里摩挲着,抬眸盯着张启繁轻声道:“方才来打针的医生,是日本军医?”
张启繁颔首道:“不错,您的手术是锦户带来的军医做的。”
温煦有片刻狐疑,可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荣昭的气息。
不会错的,他一定还活着。
那张启繁为什么撒谎?不,不是,或许张启繁真的不知道那个医生是荣昭。
温煦轻叹了口气,将手上的坠子套在颈上,勾了勾唇,转瞬又压了下来。
狗东西,隔了大半年才知道来找他报平安!
方才真是太没骨气了,这不是被那狗东西拿捏的死死的?!
张启繁眼瞧着温煦脸上一会儿一个表情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模样,悄声后退准备逃离这人。
他不知道少爷信不信,时间长了,哪怕是真的,也能变成假的。
张启繁后退两步,转身就看见了玻璃门外站着的锦户秀泽。
妈的,这鬼子,真是鬼。
张启繁轻微呼出口气,打开门出来还不忘带上门,门关之前,同往常一般的音高说道:“锦户司令,我们少爷又休息了。”
咔哒。
门关上的那一刻,正好让张启繁的话钻进来,温煦抬眼看见了张启繁的背影和一小片露出来的黄色军装,拉了拉被角,重新躺在了床上。
外边的锦户没搭理张启繁,待张启繁躲开后,锦户凑近了玻璃,床上刚还坐着的人现在已经面朝里躺下了,他深吸了口气,冲身后跟着的士兵说:“盗聴器の準備をします。(准备窃听器。)”
张启繁抱臂坐在长椅上,瞥了两眼身侧说话的两人,藏在手臂下的指尖极快的抖动着,瞄见走廊那头走来的李北一,眼中亮起,冲人招了招手。
“はい、司令官です。安在温会長のところですか。(是的,司令。您是安在温会长这里吗?)”
走到张启繁身边的李北一同门前站着的司令躬身行过礼后,抬手挡在唇边冲张启繁问:“怎么了?”
张启繁抓着人坐到椅子上,没说话,因此日本人的对话就这样落在二人耳朵里。
“何も聞かずに準備して、明日私のフィスに持ってきてください。(别多问,你只管准备,明天拿到我办公室。)”
“はい、司令官です。(是的司令。)”
“既然温煦休息了,那我明天再来看他。”锦户俯视着长椅上的两人,浅笑着冲站起身的李北一开口,“我的人只能守着他,你们,照顾好他。”
李北一点了点头,目送锦户同身后那士兵拐出走廊才舒了口气,正要问张启繁什么事儿,就听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落下的手还不忘拍拍李北一的肩膀头。
“我去放个水,下半夜李哥守吧,我睡会儿就来替你。”
“没事儿,我来,你去吧。”
张启繁看着李北一挑眉连连点头,攥拳撞上李北一的前胸笑道:“那行那你来,我不跟你抢。”
话落,这黑皮没有丝毫留恋的转身慢悠悠的晃荡出了走廊。
李北一看了眼门边守着的两个日本兵,退了半步,坐在了椅子上,想着张启繁从来时到现在的状态,他总觉得,温煦这个打手,很不忠,起码看上去,是个不在意他主子的。
夜半。
东南小白楼。
沈家。
沈家三楼的露台上,落地窗里的白纱帘垂在两侧,常年无人的桌几边上,女人仍旧着白日那身暗紫绒布旗袍,动作之间该是在泡茶。
连杰将沈府大门关上后,仰头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她今晚没吃饭。
连杰的脚踏上楼梯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碗他自己熬的清粥。
——咚咚。
女人动作未停,听到门外动静也不理会,外头人再敲了两下后推门而入。
人与人的脚步声是不一样的。
阮湘月动作微顿,侧目同连杰对上视线。
“太——”连杰止住话,改口,“您晚上没吃饭,我给您端了碗粥。”
连杰以为阮湘月不想说话,垂眸将粥放在阮湘月身后的圆桌,转身要走时,听女人微哑的声音落在他耳边。
“坐下尝尝我泡的茶。”
连杰缓缓转身,将手上的木托盘搁在桌上,在阮湘月对面坐下。
连杰不爱喝茶,对茶没讲究,端起桌上的茶盏先是闻,后轻抿,再尽数饮下。
再抬头时就见阮湘月浅浅勾了勾唇角说:“你不爱喝茶。”
连杰放下茶杯,看着桌面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低声道:“我喜欢喝凉茶。”
连杰看着对面人,两手放于膝上,稳声道:“不愿笑便不笑,何必勉强自己。”
阮湘月转头,看着门缝处一闪而过的阴影,收回视线与连杰一同静默。
好半晌,连杰开口:“方才,是东家。”
“嗯。”
连杰有些意外,意外于,沈孝谦放心自己花容月貌的太太同一个正值壮年的伙计共处一室。
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我老家在湘西。”
连杰看向阮湘月,才要开口,就听阮湘月说:“你也是吧。”
连杰点头,阮湘月勾起一半的笑又落下,垂眸向对面人说起往事。
“七岁那年举家迁往上海。”
“在上海,遇到了我的老师。”
“师如父兄,教会我许多,就是没教会我泡茶。”
阮湘月要将凉茶泼掉,却被连杰一把拦下,温热相接,连杰却没退缩,定定地说:“我是真喜爱凉茶。”
阮湘月眸光闪动,听对面人问:“您——上午那位老者,便是您口中的老师吗?”
“为什么是他。”
连杰看着对面不甚在意的女人,挑眉收回手,给自己倒了盏茶,边喝边说:“我瞎猜的。”
“那可是特|务啊,怎么会是我的老师。”阮湘月盯着连杰的眼睛,微微笑着问,“你的意思,我也是**特|务么?”
连杰艰难的吞了口水,重新送进嘴里一口茶润了润,才道:“对不起,我——”
“你说是就是吧。”
连杰将茶杯放在桌上时这话正好响起,惊的连杰碰翻了一个空杯。
阮湘月低低笑出声来,在连杰摆弄杯子的时候,抬手拂过侧脸,看着人问。
“我只是顺着你的话说,你怎么还惊了?”
“是,您顺着我的话,倒是给我下了套儿。”
连杰摇摇头,也放松下来,抬眸时眼神有些嗔怪道。
阮湘月面上僵滞片刻,低语:“老师也总是这个语气怪我。”
连杰状似无意问:“您与老师,多久未见。”
“许久许久,自我来了北平后,便再未见。”
“本以为各自安好,却没曾想,今日突闻老师离世的消息,方才有些失态,实在是连杰你的问题太奇怪了。”
连杰点头又问:“您的老师,或许同那老者年岁相仿?我瞧您看他的眼神带着些眷恋。”
阮湘月眨了下眼,掀起眼帘盯着连杰,开口时带着些冷意:“差不多,看上去是差不多。”
连杰还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沈家来人了。
“吴婶?”
连杰忍不住疑惑,冲阮湘月道:“今儿大门我当值,您记得喝粥,我下去了。”
房间才清净一会儿,换了浅色睡衣的沈孝谦又进了门,站在阮湘月身后,将桌上的粥端起来喝了一口又吐回去,连同茶水一起扣在垃圾桶里。
“替你尝了,不好喝。”
阮湘月没理会沈孝谦的耍滑,盯着快步进门的吴婶,回身问:“伊筠这几日又在别院儿住着,跟你说了?”
“没有。”沈孝谦擦了擦嘴,将丝巾扔在桌上道,“年前吵过一次后,伊筠总是很少同我说多余的。”
“休息吧,今日你累了,伊筠是个成人,她能为自己负责。”
沈孝谦抓着阮湘月的手腕,将人带起身,顺着窗子往下,同楼下人对上视线,漠然转身跟上前人。
“聂老的尸身已经着人去收了,你是看一眼,还是直接葬下?”
阮湘月突然站定,垂首低声道:“若要送还上海,是不是要求过甚。”
沈孝谦没说话,阮湘月松怔一笑言道:“罢了,你看着来吧。”
“湘月,北平无首,上面的意思,是让你接替聂老的位置。”
不好意思,最近有事家人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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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第 10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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