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穿这个吧,这个厚实些。”
陈乐康手上拎着个数九寒天穿的棉衫一本正经地开口:“洞里冷些,您才好多久,可别再招了风寒。”
温煦在镜前转身,抬手松了松颈口地领带,眉头皱了一下,手背缓缓拍过衣袖处的褶皱,轻声问:“今日要见报,你就让你家少爷穿的如此臃肿?”
“成何体统。”
不轻不重的责问叫乐康升起了些逆反的心思,今日危险,哪怕是他们做了完全准备,也惧怕那万一的出现。
他想,若是温煦穿的厚实些,到时候磕磕撞撞的,也不这么受罪。
“如何叫体统,您怎么样都是体面的——”
“不用。”温煦退了一步,转身在镜子面前打量着里头的人。
银灰色的西装在太阳照射下,折射出一道道刺目的光,抬眸同镜中人对视时,镜片上沾了一根浮毛,是乐康方才拿的那件披风上的,他稍稍向前倾身,将镜片上的浮毛捏下,重新站直身体的时候,前胸处微微发亮,他抬手按在那块白玉坠上,松了手。
屋内无风,白羽从他的手中出逃,竟还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起舞,庆贺着它的劫后余生。
乐康照着温煦方才的指示,将衣柜里的一件黑色风衣拿了出来。
乐康给温煦穿上那件风衣的时候,温煦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片白羽,待他穿好后,他突然冲着那白羽吹了口气。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温煦环顾了四周,再没看见那白羽的身影。
这样才好,能逃出生天,便不要在他面前张牙舞爪。
温煦抬手推了推眼镜,迈步离开了卧房,乐康跟在后头走着,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不知何处出来的白羽,再一次在无人的房间里飞扬。
“标记做的够隐蔽吗?”
“您放心,除了我和黑皮裴敬,谁也不知道。”
温煦点头,大厅里有许多穿着黑衣黑裤的青年正等着,没人说话,站在前头的是李北一和张启繁。
“少爷,我跟你去吧。”李北一等温煦走过来,盯着人开口。
温煦和李北一对望了许久,久到李北一觉得,温煦要当众揭穿他的身份的时候,温煦竟然同意了。
“少爷!”
“少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乐康话里满带着焦急,张启繁的话里充斥着反对。
“就这样,”温煦表情平淡地看过两人,继而将在场众人都扫过一遍,才道,“今天的事很重要,安排你们去哪儿就去哪儿,提起精神守着。”
“前些天井上那家伙就造了势,若是今天有人要顺势添火……”乐康的话说的很直白,在场的人就算心思不活络的也能明白,今日八成有危险。
“李北一身手又不及黑皮,您不带我,带他也成。”
“是啊少爷,带我也行,我壮实!”
“带我也中……”
七嘴八舌的声音乌泱泱地在大厅里响起,温煦扶额,抬手叫停,众人又瞬间消了声。
温煦再抬起头时,收起往日的温良,目光锐利地刺向每一个直视他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头颅缓缓垂下,温煦眸中如潭深不见底,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转身,在张启繁眼底留下一抹衣摆,那句不容任何人置喙的话抛了过来。
“是我往日待你们不错,让你们忘了谁才是主子。”
西山。
同年前那副丛林满山的样子不同,现如今,满山都是木桩搭成的架子,一节节蜿蜒至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本该是郁郁葱葱山间色的时候,却被风中卷席而来的黑土蒙上一层黯淡。
温煦下车就被迎面扑来的风沙,吹了个措手不及,比尘土要大的多的原煤颗粒,跟着风钻进他的鼻腔,他被呛得咳起来。
李北一立马递上了折好的纸巾,温煦接过,捂在口鼻处,正欲寻人。
他身侧的那辆车开了门,左右下来两个人,温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勾唇慢道:“井上先生、冈本大佐,别来无恙啊。”
明明是笑吟吟的声音,却在这呼啸的大风中,显得格外阴森冷气。
李北一看着周围山上布控的士兵,黑衣人和黄衣人遍布山头,可他的心,就是没由来的慌张。
对上冈本的目光,李北一明白温煦选择让他跟来的原因了。
“温桑,你的伤还好吗?我才从天津回来,一会儿去我那里小聚一下?还有冈本。”井上只穿着一身棕色西装,那发红的脸庞被风吹过之后,倒是苍白了些。
温煦收下捏着纸巾的手,上前同井上藤田交握,斜对过是冈本他们带过来的记者,在一道道闪光下,温煦同两人交谈的模样,又一次被记录下来。
“自然,我可是,恭候井上先生多时。”温煦肯定的回答让井上藤田满意的收回了手。
“那我们就待会儿叙旧,现在,出发吧。”
全程,都是井上在和温煦沟通,冈本,就像是个背景板,但,是带了重兵的背景板。
前头有十来个人开路,再是他们三人,他们三人之后,又托着长长的一条尾巴。
越往里走,原煤的味道越发浓郁,身后响起轻轻浅浅得交谈,纷纷惊叹于西山竟然真是座矿山,温煦不动声色地走到井上身边,打量着周围搭起的木架。
稀薄的烛光嵌在矿洞两侧,越到深处,越是昏暗。
矿里叮叮当当的采挖声传了过来,井上和冈本对视后放慢了步调,从这里开始,矿洞不再平整,不时就会在路侧出现大小不一的坑洼,碎落的土块煤块掉落在地上聚成一堆。
报社的记者早就不拍了,身后人群的声音也慢慢从惊叹转为抱怨。
“依我说也不用再往下走了吧,还看什么?”
“就是,这摸个大概就行了,这可是温会长啊,他就没干过赔本的买卖!”
“回去将温会长正脸那一张印在报纸正中。”
温煦一手拿着纸巾捂住口鼻,一手揣兜,走走停停,时而弯腰凑近了洞壁看,时而盯着烛火瞧,闲庭信步的样子,简直像走在酒店长廊里悠然自得。
这不多时的功夫,冈本和井上已经前行了几步远,温煦被落在后面,许是每次出行都是这样,井上回头,看着停在原地不动的温煦,打趣道:“温桑体力太差了。”
温煦站在一顶烛光下,闻言只是笑,自兜里掏出了从前他总是在手里把玩的那块铜表,打开盖,凑近了光,看清了点。
差一点。
“九点。”
温煦周围没什么人,就连李北一也是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将表放进兜里,轻咳两声,没有要走的意思,李北一见状上前一步问:“少爷,您歇会儿?”
冈本看了眼温煦身边的李北一,招了招身边的士兵,吩咐了两句,士兵上前去找开路的人,井上转而冲后头那一长串尾巴说道:“大家休息一会,前面马上就到。”
进山时没人想这么累,因此没带多少东西,更不提马扎子。
温煦换着脚在洞旁站着,一阵风从洞口处袭来,温煦微微侧身,驾着金丝镜腿的耳廓动了一下。
“欸你听见什么声儿了吗?”
“什么声儿?哪有什么声?黑灯瞎火的你别吓我。”
温煦回身,面对着几步之外的两个人影,唇角克制不住地扬起,矿洞深处,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正在折返。
“怕什么,皇军这么多人,温会长也带了百十个伙计,没事儿!”
伙计。
李北一听着这话,骤然惊起,抬头看着温煦的背影,暗道:裴敬去了哪儿。
似乎他的目光太过明显,温煦转过头时,面上还带着笑,李北一心中的疑团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突兀的。
轰得一声。
他们头顶响起一道极轻的响动。
头顶开始掉落细小碎石,劈里啪啦的落在矿洞里,同下雨时的声音很像。
人声一下沸起,惊慌失措地抱起团来。
温煦听着井上的高喊,歪了歪头,对上李北一的视线,不做任何停留的将视线挪到了身侧搭建好,用来支撑矿顶的木架。
又接连两声的轰动,将洞内紧张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早第一颗炸弹响起的时候,就有人不要命似的往洞口跑了。
而现在,越来越清晰的声响叫井上和冈本也站不住了,冈本拉过井上,半弯着腰靠着洞壁向后退,而他们外围被安排了一圈的士兵。
地龙翻身,天塌地陷。
矿洞由于开挖,山体早就变得支离破碎,丁点儿的动静,都叫整个洞穴跟着一起上下颠簸。
温煦看着昏暗中散乱的人群,颇有种树倒猢狲散的悲凉。
心中积攒的怨怼,随着矿洞的坍塌,无边无际的蔓延。
直至他的手腕被一抹温热裹住。
“少爷!快走!”
李北一抓着温煦的手,压着温煦的背,护住温煦的头,矿内现在嘈杂一片,李北一不得已在温煦耳边吼叫:“不对劲!少爷咱们得快逃!”
轰隆——
这一次的爆炸声太过清晰。
冈本带着井上撤到了温煦方才站的位置,恰好在这个时候,矿顶被炸了一个大洞,温煦回头,没来得及看清究竟有谁,坍塌的矿洞就如同长龙一样向他们蔓延过来。
一截截承载不住重量的木桩被生生压断,来不及逃脱的人就这样被黑龙挟裹来的断木刺入胸膛,鲜红渗入黑暗,转眼消失不见。
轰隆隆的声音是黑龙的低吟,人群的尖叫嘶吼是蝇虫的震鸣。
灾难前毫无准备的人,必定是最先丧命的陪葬品。
所幸温煦记清了乐康的反复叮嘱,被李北一护着后退的时候,不忘记着身侧的木架。
在数到了第五个的时候,李北一也不知道温煦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反拽着他停了下来。
紧接着,李北一的手腕,搭上了一个微凉的掌心。
“过来。”
温煦的声音被吞噬了,李北一什么也听不到,只是凭着黑暗来临前的最后一丝光亮,看到了少爷的口型。
他说,过来。
身后巨大的冲撞力道,快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震碎,他在这矿洞里最后的记忆,是被少爷拉进了一个壁龛。
壁龛很小,也是为了不引人怀疑,因此,那是放不下两个人的。
可温煦还是在最后关头,拉了他一把。
白羽暗示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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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第 10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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