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这位肖老先生选的急,一路走来,这位老先生睡着时的动静,肖钰本已经习以为常,可这才过了几天消停日子,现下乍一听,又有些不习惯了。
肖钰静默地坐在床边,试图将脑中千丝百缕穿成一条线,可是太杂太乱,他只能挨个缕顺,整齐排开。
闭上眼,看着面前一条条毫不相干的线索,突然,他在魏迟那条线上做了标记,将魏迟,挪到了韦奕峰后面。
而在韦奕峰之前,还放着三条属着人名的细线。
——咚咚
肖钰睁开眼,窗边探出一个脑袋,是温煦的一个白皮随从,不是爱哭的那个。
“肖先生,少爷和沈老板谈完了,饭庄老板亲自送了餐来,请您移步用饭吧。”
裴敬等人出来,关上了门,才恭恭敬敬的开口请人。
肖钰侧步,冲裴敬点头,“劳烦带路。”
会客厅里只有一个方正茶几,最后吃饭的地方,定在了对面的书房,也就是温煦的办公室。
室内圆桌上,韦老板亲自端上还冒着热腾腾暖气的菜,又从后头伙计手里拎着的另一个食盒里端出了温酒,搁在桌上,见肖钰也进来落座,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几位老板先生可真是我的贵人,这些天,我那饭庄子的生意,都让您几位给带起来了,这回的菜还有先前老师傅做的,也添了些更新的花样儿,和上回的不一样,您几位尝尝鲜儿,尝着好哇,您就常来关顾。”
韦奕峰端着酒杯,一边斟酒一边道:“这酒我给捎了两壶,温酒下肚舒坦,温老板前些日子才遭了罪,可得好好养着身子。”
说着,韦奕峰一拍脑袋,赶忙放下酒壶,冲温煦问:“温会长您身子可大好了?那性凉活血的吃食我都专门吩咐撤下去了,您可放心吃。”
温煦淡笑,冲这面色红润的饭庄老板回,“已经大好,多谢老板惦记。”
“您没事就好,那……”韦奕峰回头看了眼裴敬,见裴敬首肯,他才转头,笑眯眯道,“那您几位就吃着,我不在这儿扰了。”
看着饭桌上的摆盘,肖钰倾身,凑近沈孝谦,低声开口,“沈小姐的?”
沈孝谦无声点头,蹙紧的眉头却不像他表现出的这么轻松。
下一秒,门被叩响,推门进来的是连杰,面色不太好看,冲着沈孝谦摇了摇头,再向另两位行过礼,又退出去阖上门。
“倒是让我试了把带熊孩子的感觉,”沈孝谦抿唇笑过,举了酒杯,看看身侧两人道,“伊筠不在,我三人不是正好放开了喝?”
肖钰眼皮一跳,不知该不该将方才所见告知沈孝谦,正左右摇摆着,肩膀被人一拍,对上沈孝谦的目光。
“怎么了?”
肖钰看了看温煦,将话压下去,起码,不能当着温煦的面,将这件事说出来,“没事。”
“我听说天津这回运来的药可少?”
“你倒是消息灵通。”温煦啧啧称奇,一连喝了两杯,润的眼睛都带了水汽,“比我这个正主知道的还早。”
沈孝谦气定神闲,完全不在意温煦那话中的阴阳怪气,懒洋洋夹着菜,送到嘴里吃完才说:“这有什么,你不是养伤呢,北平里人人都等着看你这回怎么办呢,人人都传,我还能不知道?”
“倒也是。”温煦放下筷子,又斟了杯酒,温酒下肚,涌上火辣,他眨了眨眼,觉得有些上头,口直心快,“小事一幢,我可是,还能找日本人买些。”
肖钰手中微顿,庆幸自己方才的决定,看向温煦时,问:“井上先生,不是已经不在了?”
“井上死的好。”
温煦这话一出,沈孝谦脊背都冒了寒气,忙夹了菜过去,将酒壶拿过一边,轻声言道:“你吃点儿菜,咱们今儿不谈生意,安安静静地喝。”
温煦依言,吃了两口菜,憋不住话,低声呢喃:“冈本若是死了更好,真是可惜。”
沈孝谦倒吸一口冷气,闷咳一声,瞥了眼肖钰,上脚踩了温煦,凑近了人,悄声警告着,“可别瞎说呀,一杯倒儿。”
“我没乱说,你别踩我。这样就没人抢我生意了,不再受人钳制,想做什么做什么。”
瞧着温煦端坐在凳子上的模样,一般人还真看不出他醉来,可沈孝谦知道,这人喝多了耍酒疯,可不就是现在这副嘟嘟囔囔的样子么。
肖钰从方才就喝了一杯,端起杯子又闻了闻,看着沈孝谦断言,“今儿这酒,是高些。”
“你粮庄底下,就没人种草药?”温煦抬头问。
沈孝谦讪讪发笑,“有还真有,人家那是早就包给中药铺子的,给你你也不够用啊。”
“给我。”温煦肯定的点头,抬手放在沈孝谦的肩头,语重心长,“积少成多,你不能看着我那钱打了水漂,这么多钱呢。”
“你那顶多九牛一毛,别惦记钱了,喝点儿茶吧。”沈孝谦起身,从书桌上的茶盘子里拎了茶壶,夺过温煦手里的空酒杯,斟满了茶,送到温煦跟前儿,诱哄,“还能喝吗温会长。”
“自然。”
温煦并不是没了意识,只不过好像整个人都不受他自己控制了一般,总说些做些让他自己都觉得意外又理所当然的事。
“沈兄啊,你还记得我那跑去打仗的相好吗?”
沈孝谦明显感受到肖钰朝他刺过来的目光,若是把刀,他觉得他都快叫肖钰刮掉一层肉去了。
“咳——记得记得。”
“我的钱全给他了,”温煦垂着眼,冲沈孝谦诉苦,“他还怨我做的事都是错的。”
肖钰听着,觉得这应该是位大义的女子,知道温煦选择卖国求荣,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温煦。
沈孝谦现在已经说不出个一二三了,只能硬着头皮,祈祷温煦别将底儿在肖钰面前交出来,偶尔随意附和上一句两句,“人嘛,都是这样。”
“都是这样?”
“自然自然。”
温煦放下手,长长叹息一句,“确实错了。”
“温会长若为良人洗手,可称浪子回头。”
沈孝谦一见肖钰眯着眼,直觉他想套话,赶忙打岔,“错了便错了,你不是把钱都给他了,现在出了意外,没了钱周旋怎么办。”
“我不是说了,我要收草药。”
“温会长收了草药,准备如何做呢?”
“你哪儿来的钱收草药?收哪家的草药?”
温煦和肖钰一致觉得沈孝谦格外吵闹,两人的凝视为沈孝谦下了闭嘴符,而后隔着桌子谈起话来。
“温会长的爱人在前线?”
“不错。”
“那可是位大义之士。”
“当然。”
“您不担心吗?他若遇到危险了……”
“自是担心的,我想叫他回来我身边,可他不愿。”
肖钰暗暗惊奇,这温煦瞧着醉了,怎么还问不出个话来,如是,直白开口,“您那药,可是为了他送去前线的。”
沈孝谦心中慌乱时,豁然开朗,被知道了又怎样,人还不能做些好事了?更何况是有由头。
“不是,”温煦甚是不解的打量过肖钰,垂眸,“药用不足,另寻他法,我舍了大头给了下头人,我这诺大的医院也得撑起来。”
肖钰微微一笑,看了眼沈孝谦,不再开口。
一顿饭,吃的沈孝谦心惊胆颤,谁能料到温煦这一杯倒上来就喝,谁能想到肖钰能趁火打劫套话,谁能想到他沈孝谦左右都得圆着。
还不如将沈伊筠也逮过来吃饭,席上无话,吃了就散,爽爽快快。
北平晚间,前半夜也许还有人气儿,后半夜则是静的没边儿。
温煦自沈家人走了之后,就被乐康伺候着睡下,前半夜起过一次,喝了半口凉茶,解了渴,也消了困。
睡不着,披了件衣裳去了隔壁书房,才亮了灯,将白日肖钰送来的墨条拆开,门外守夜的张启繁就敲开了门。
他们守都是在会客厅里呆着,距离不远,还能稍作休息,温煦自以为动作挺轻,却没但想到张启繁后脚就跟了过来。
“您醒了,喝水吗?”
“不用了,”温煦取出一条墨,上手摸了摸,又嗅了嗅,问张启繁,“你不睡吧?”
“不了,本就是守夜,我在这儿给您研墨?”
温煦得逞,勾唇扭头,“那敢情好。”
白玉镇纸横扫去两旁,笔肚吸满墨汁,在边缘压出余墨,执笔人落笔,腕臂提沉,墨尖蜿蜒,宛若游龙,翩翩飞舞,跃然纸上。
国泰民安。
温煦直起身子,张启繁早在温煦题字前停下了动作,桌上四个大字引得二人出神。
国泰、民安。
何时国泰、何时民安。
像是提醒温煦国运不济,民不得安得事实。
寂静夜里,远远传来一道枪响。
紧随而来的,是拉响的警报。
日军瞭望台和各个驻守点都亮起明灯,就连他们不远处锦户在的宪兵队大楼也不例外。
温煦放下笔,站在窗边,若有人现在瞄准他,他是必死无疑的,于是张启繁侧身,将温煦挡在了身后,却又不完全遮挡住温煦的视线。
“应该在西街,不远。”
“只一枪,却响了警报。”
张启繁思索着开口:“应该是打死了人,但瞧着巡逻兵不慌不乱的样子,这事儿应该会交给警察局去办。”
“死的不是日本人。”
沈家小白楼。
二楼卧房,厚重窗帘在边角挑开一条缝隙,看清了侧边院墙翻进来的人影后,阮湘月放下布帘,冲床上人说:“他回来了。”
“是他开的枪。”
阮湘月愁容满面,不停在地上打转,“究竟会是谁呢,是西街那边儿的人吗……”
“若是他解决了毒瘤,那也正好将我们隐藏的更好。”
阮湘月坐在床边,和沈孝谦对视,心中升起的慌,在见到肖钰的时候就没停止过,她有一种预感,今晚,只是一个开始。
“也许他也不确定谁是毒瘤呢?”
“湘月,你冷静点,他不确定用什么理由去判决那个人。”
“他是督察,沈孝谦,他是督察,他有这个权力,可以击毙每一个叛国的士兵。”
阮湘月垂头,新来的联络员至今没和他们任何人取得联系,应该是在秘密进行排查,在肖钰解决掉一个个隐患之后,新一轮的试探,又开始了。
她刚想说话,沈孝谦抓住她的手,捂上她的嘴,黑暗里,沈孝谦的眼底带着肃杀,瞥向门外。
如果,肖钰也选择裁决他们,穷途之际,他也不会任人宰割。
沈孝谦松开了阮湘月,在身后倚靠的枕头里掏出了刀,赤脚踩在红木地板上,朝着门口靠近。
屋内气氛紧绷到一触即发时,门边,被人塞进了一个纸条,而后,属于肖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纸条展开,沈孝谦没开灯,拨开窗帘,就着月色,看清了上头字迹。
——粮行三钱买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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