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 144 章

漫天灰黄,层云低压,厚重沉闷的堆积在似乎马上亲赴大地的天空。

阴了整天,到了下午,终还是迎来了令人滞住呼吸的一幕。

空气中的所有都随着云层悄无声息的逼近而停缓,荣昭站在门边,守着榻上的温煦和里屋床上的温慧绮,眼看着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

起初,天色还是大亮的灰白,只是见不到太阳,不时吹拂两阵微风,带着这个季节的寒意,吹的人手脚冰凉。

他只是去给温煦盖了个毯子,再回身时,远天处就追来了大片大片的阴云,不过须臾,就将整个温家的院子也笼罩在了它下头。

灰黄色的黯淡积云自北而来,迫于它的威压,风都安静了下来。

温家后院在正堂后头,同外头的大街隔了两个大院儿和一个偌大的待客正屋。

白色蝶影在这濒临绝望的天空里翩翩起舞。

待看清后,荣昭想不明白,这张白色纸钱,是如何穿过层层叠嶂飘来温慧绮这个院子,径直冲着门口飞来。

走廊处的乐康一跃,抓住那张白纸,不顾及避讳,木着脸攥在手心。

这个令荣昭都停了呼吸的瞬间,就在这一刻上演。

白色蝶影的消失惹怒了本就拉着脸的厚重黑云,忽而暴起的狂风将远处那片犹如浓墨般的黑云吹了过来。

现下整个天色,褪却了灰黄,只剩临近傍晚时的阴沉。

墨色天空里,云朵急速随风转动,高高的院墙之上,接二连三的纸钱,在半空盘旋着追赶着,像整群无处可避的蝴蝶急着寻找归处。

那是,所见之物中,唯一的亮色。

荣昭回头看了眼温煦,一股股的风不要命似的带着杂物钻进屋子,乐康上前关门时,一只白蝶快一步飞进避难所,拔了头筹。

荣昭盯着它滑进白玉屏风后头,抬脚跟上前,躬身捏起它同乐康那般攥在手心,起身时,那座镂空雕花的屏风上,不起眼儿却又突兀的一行刻字,映入荣昭眼帘。

眼睫煽动着上下扫过,熟悉的字体令荣昭心中蓦然明朗,指尖就要触碰上那行小字时,紧闭的木门,嘭一声被风撞开,席卷着更多纸钱和两张写了字的大报,灌进了屋。

黑沉沉的天空闪过一道白紫色的光,轰隆一声,天雷滚动,在耳边也在天际。

雨点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在青灰石板上粉身碎骨,留下银元大小的圆点,凭着自身微弱重量,将无数人不待见的纸张压在地面。

像是跟着他们作对,风作着劲,就是和他们反着来。

再关上门时,也是嘭一声,荣昭下意识垂眼,停在屏风处的指尖收回,静立在它面前,脚下一张大报沾了水,点点墨痕纵横在纸上,荣昭耳畔倏然响起游行学生悲戚的哭喊。

——先生死得其所,先生当之无愧。

满腔压抑里,荣昭叹出一道微弱的气息,视线收回,脚步微顿,绕着步子,将屋内乱糟糟的纸张一一捡起,定身回头,与那屏风对立,两道清冷女声抑扬顿挫的念句,梦呓般传来。

今夕何夕,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卿同舟。

隔着门窗,雨幕里夹杂着脚步,荣昭走到门口,低头看着方正纸张上晕开的墨痕,隐约还能看出几个字形,荣昭瞥了眼身上的军装,捏着衣袖,将纸上的水渍擦净,叠好,越过温煦看向床上一动未动的温慧绮,开了门,递给张启繁。

“远方扬来的缘,任它在吧。”

怒啸着要揭瓦的狂风,在这一句后,奇异般舒缓下来,张启繁抬头看了看天,穹顶之上圈出了一圈浅色的云,只那一点地方,不远不近,在周围黯淡乌云的衬托下,仿佛有一圈独属于自己的光晕。

它像在等待,也像在迎接,更像是指引。

像极了绝境之中看到的一抹光亮,被人称为救赎。

接过荣昭手上的一沓,张启繁也被屋内人影吸引,收回视线,对上荣昭的目光,悄声提醒,“他醒了。”

荣昭蓦地睁了睁眼,冲对面人颔首,关上门,转身,板板正正坐在榻上的青年,就这样落进他的眼里。

隔着一道月洞门,青年安然静默着。

整个眼眶发红,眼睛微肿,目光呆滞,垂着眉眼,落在他面前的月洞门底,同被雨水浇湿无处躲藏的小兽一样,颓萎的坐在榻上。

短短几步路,让荣昭一个健全人走的坎坷不已,先是手臂碰倒了门后的花盆,扶好后继续朝着温煦走,抬腿时又撞上了身前的月洞门。

他也不知道来到温煦身边用了多久,只知道温煦的手都凉透了,忙将掉在地上的毯子拉起,披在温煦身上,屈膝半跪着,把温煦踩在地上的两只脚抬起,解了衣扣,冰冰凉凉的脚被放在他的小腹处暖着。

荣昭没抬头,这种时候,除了能陪着温煦,他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无法消解温煦心里的难过和痛楚。

打心眼儿里,他已经将温煦同荣冕这种,痛痛快快喝上几顿大酒醉生梦死后,再去战场撒撒热血的人做了区别对待。

脑中竭力翻涌着他能做的事时,外头又一次响起一道闷雷。

微小的力道覆在他屈起的膝头。

荣昭一愣,脑海空空,看向膝盖上的指尖。

还带着嗡嗡尾音的哑声从他温煦嘴里出来,带着尖刺,扎进他的心里,让他鼻酸,紧抿着唇摇头,抽出一只手,攥上膝头的指节,缓过喉间梗塞,才能开口去回应温煦。

“疼吗?”

“不疼。”

一道抽泣响起,荣昭骤然回神,猛抬起头,温煦闭上眼,泪珠却还是能从面颊滑落,有的落在毯子里销声匿迹,有的砸在温煦和荣昭相牵的手上。

荣昭有些慌神,手上使了力气,将温煦的鞋袜穿好,脱了军装铺在地上,将温煦的双脚裹好,站起身靠近温煦,牵着温煦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搂着人充当一个倚靠,大手不断在温煦背上一下下顺过。

“荣昭。”

“我在,我在。”

温煦微微哽咽,抓着荣昭的衬衣,抬了抬头,呼出一口浊气,盯着荣昭前襟的衣扣,状似平静道:“阿姐没了。”

在荣昭以为温煦只是一句陈述之后,才琢磨好要如何回时,就顺着温煦拉拽他的力道,再次屈膝,顺从地半跪在温煦身前。

荣昭抬手,拭去温煦脸侧挂着的那颗水珠,在温煦开口时,掌心顿在温煦脸侧。

“能钳制你我的人不在了,你我的关系若还是如此这般,无论锦户冈本还是齐曌元江宗宇,北平中的豺狼虎豹必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届时若有人深究,你邵公子的身份不再牢靠,连带我也不会太平。”

“阿姐的丧事要办,要大办,”温煦眼中闪着水光,却噙在眼里始终不肯坠落,掀起眼帘,落在窗边,外头的天已从黑沉转为灰黄,“要办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阴毒诡计成了,温家没了人但还有你,让他们知道你我决裂,让他们尽情地去看笑话,然后!”

温煦抓着荣昭的前襟,垂下视线,盯着荣昭的眼睛,语气温和,却十分坚定地蛊惑着他的听听众。

“让他们笑吧,笑着看你我相争,看百年温家落魄,再一个接着一个,笑着消失在北平的漩涡里。”

荣昭心底被勾出一股气,瞬间将空洞的胸腔填满,那股气格外有力的叫嚣着,想要挣出胸膛,跟随面前人,不计后果,带着恨意,歇斯底里地搅弄出漩涡。

“北平静了太久,他们沉浸在这场梦里不愿醒来。”

荣昭的掌心贴上温煦的脸,跟着说道:“该是让风浪来的时候了,他们会醒,在漩涡波及到他们的时候。”

庚辰年正月十九。

诡异的天气从晌午开始,雷声大雨点也大,却不过几刻钟的功夫,这邪魅的天便消了下去,又变成了上午时的阴云蔽日,看不到一点太阳,却又透着光照亮大地。

温家匾额上的白布晚间撤了下来,零星有路人经过时,又眼看着换上新的白布灯笼。

两辆黑车一左一右停在温家白狮两侧,分庭抗礼。

路人还未走远,温家大街上就传来密密麻麻的军队脚步。

新立治安军部队的士兵团团包围了温家,一个穿着板正利索的军长压着眉头,跨步迈出温家,站在高台之上,锐利眸子扫过下头待命的军队,在天色黯淡的那一刻,屈起手指,冲下头人发了令。

路人停下脚步,津津有味的回头看,就见底下一众士兵齐刷刷的端枪,冲天上放了三发子弹。

硝烟在半空飘进路人鼻尖,余声阵阵在街巷里游荡。

近百名士兵收枪,立正,高台之上的军长肃然转身,面朝温家正堂,敬了军礼。

“大姐,走好!”

话落,路人才知晓,走的那位是温家病怏怏的大东家。

紧跟在那位军长之后,响彻整片街道的,是士兵浑厚的送行声。

“恭送温大东家!”

“恭送温大东家!”

“恭送温大东家!”

一道比之一道更为壮阔的呐喊,令纵横街巷中的过路人纷纷停下脚步,驻足,面朝送行声传来的方向。

响彻云霄的威武,令人忍不住战栗,寒凉顺着脊背攀爬过四肢,麻痹了手脚,汗毛竖立着,不知不觉间,唇角蠕动,跟着一同低哑着发声。

恭送温大东家。

《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本文引用稍加修改,以上为越人歌原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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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第 1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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