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的晚上,北平东城闹了个笑话。
起因是温家近日接连不断的丧事,先是温家的大掌柜没了,出殡的当天晚上,温家大东家也跟着没了。
温慧绮、温煦、邵荣三人的关系看似平和,三足鼎立。
如今缺了一足,这鼎也甭想再撑起来。
当天傍晚,邵中尉带着治安军部队在温家大门前鸣枪送行,北平市长警察局长没消息,紧赶着派人来查看情况时,还以为和当天上午似的发生了暴动。
结果两方人一到这儿,竟被那混不吝的邵荣拉着做了见证,非说佟大掌柜和温大东家全是温煦害的,人证都在,就准备当着两方人的面,将温煦从温家扫地出门。
带头儿的也不傻,温煦邵荣两头谁也开罪不得,皮笑肉不笑地劝解着,扒着门框往里头正堂一扫,就见温煦站在里屋满目寒霜的盯着他们。
邵爷的脾气火爆,谁人都知道,两人的眼神甫一对上,邵荣就去掏了枪,嘴上叫骂着去瞄温煦,周围人一惊,最快的还是邵庆,一扑,将邵荣手里的枪压下来,子弹就这么打穿了大院儿里的一座荷花缸。
这一声碎响,似乎也叫市长局长的人笃定了事实——温煦和邵荣成了对头。
消息在北平不胫而走,唏嘘声口口相传,但这场面,却是许多人愿意看到的。
对头好啊,敌对,便不能合作,纷争之时,就能有别人的一席之地。
一北、温煦、邵荣、万玉涵,再算上隐隐有起势的穆家。
这几方人里,又有谁和谁能真正达成共识、抱团取暖呢?
官家在这时,不就成了各家需要笼络的对象了吗?
温慧绮的丧事办的很大,不同温家往常的作风,门前不再清净,纷至沓来的人快要将门槛磨平,有真心实意拜祭的便有秉着看热闹心思的。
同一间屋子里温煦和邵荣勉强的共处,一眼就叫人看出两人的不对付。
只等着温慧绮彻底发了丧,这两人,才算彻底翻脸吧。
猜测声不断,被杜权一句句原封不动的传给万玉涵的时候,万玉涵只是晒笑一下,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兴趣,扶着栏杆看向下头大厅里坐立难安的女人,视线掠过大厅里的立钟,站直身子,冲杜权开口。
“走。”
万玉涵才说了一个字,底下的女人便抬起头同他对视上,二楼栏杆处的男人歪头一笑,扬声道:“咱们也该去送温大东家最后一程了,万太太。”
穿着黑丝绒西装的男人喉间系着黑色领结,指尖探上去扯了扯,眉头一挑,闲庭漫步的来到单人沙发处坐下,掀起眼皮瞥了眼站起身的女人。
“给太太找身丝绒裙,”万玉涵向后倚靠着,一手撑着下巴,翘起的一只脚尖晃动一下,目光始终放在女人的面中,待和女人对上眼后,仰头闭目时,略有不满的发号施令,“再戴上顶纱帽遮遮脸。”
在杜权的示意下,女人身后的帮佣点头,引着这位名义上的太太去了二楼。
“看好思箖。”
等人上了楼,万玉涵睁开眸子,看着圆角茶几,不等杜权接话,又道:“昨天思箖上楼撞了腿,阿杜。”
杜权立马低下头,冲沙发上的人回应:“少爷放心,中午回来就能铺好毯子,家里人全是可靠的,不清不楚的都在各处门店里干活儿,有人盯着。”
二十四。
温家大小姐的葬礼办了五天,出殡这天是二十四上午。
黑木棺被八个年轻力壮的伙计稳稳抬上马车,花圈白布盖好,温家大街的路口上已经停满了车站满了人,形色各异。
马车一侧尽是背着枪面色严峻的官兵,另一侧则是披麻戴孝的一众黑衣青年。
阵仗格外大,却分外滑稽。
邵荣还是穿着一身军装,温煦穿了身白色的长袍短褂,臂上带着孝,上了打头儿的其中一辆黑车,见状,邵荣轻嗤一声,上了并行的另一辆军车。
温煦不轻不重的一句出发后,紧跟着便是邵荣放出的一枪。
张启繁眯着眼回头,瞥了眼车上的温煦,和马车另一侧的邵庆同时张口。
“出发!”
为了就及马车的速度,最前头的两辆车速度并不快,快到路口的时候,温煦和邵荣隔着两道车窗对视一眼,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一辆辆擦的黑亮反光的小汽车上渐渐下来了主家人,温煦抬手推了推眼镜,扫视过一张张人脸,膝上长袍被捏起褶皱。
越来越多的人影里,温煦瞧见了许多熟悉的人,袁倚秋来了,穆老和穆安来了,商会里其他的老家伙们也都十分给面子的到了这儿送行,甚至连锦户和潘江林也都露了面。
不过,大抵还是怕出事,后几个人身边层层布控着端枪的士兵。
一北还真是与众不同,在温煦他们掠过了锦户之后,出现在不远处的巷口。
先从车上下来的是一只油光锃亮的黑皮杜宾,两只耳朵高高竖起,带着铁质嘴套,钢铁之后是大狗看到周围生人后咧嘴露出的尖牙利齿。
青年一袭白色西装,额前发丝打理的整整齐齐,两手带着黑皮手套,拉着已经近乎癫狂边缘的杜宾,眉头一紧。
一声大喝之后,那杜宾竟真的阖上嘴,安静坐立在一北身旁,只有那不时呲牙露出的利齿和那双眼眸中的狠厉,依旧在昭示,这是一条格外凶猛的大型犬。
行车经过一北时,不知一北冲杜宾下了什么命令,在主人冲棺木颔首的同时,那只大狗也卧了下去,垂下目光。
再过了这个路口,就上了出城门的大路,温煦刚想闭目养神,前头路口处遥遥停下一辆黑车。
裴敬细细看了几眼,回身说是万家人。
越走越近,温煦才注意到,万玉涵身旁还有一个女人,着一条极为修饰身形的黑丝绒长裙,波浪长发偏着盘在脑后,一顶浮夸却尽显奢靡的网纱珍珠礼帽扣在女人侧额,黑色纱网上也串着珍珠,网纱遮到红唇之上,朦胧的,只能看清她面部的大致轮廓。
乐康眼瞳陡然一缩,同温煦一齐看向了身后尾随着的一辆辆汽车。
温煦指尖搓动着,心底盘算着,抬头就见,装着棺椁的马车途径万家人,女人红唇微动,想要上前却被万玉涵一把拉了回去。
穆家的车紧跟在林承文的车后,穆安坐在穆老身边,瞥见了万玉涵和他身旁的女人,惊讶道:“那就是万老板的夫人!”
穆老闻声转头,恰好看见万玉涵抬手捏着女人下巴,女人被迫扬起的半边脸,令穆老爷子登时僵滞不动。
“楠……橞!”
“您说什么?”穆安没听清,只依稀听出了老爷子低声里的震惊,还未转头,就听见了身后四响的鸣笛。
他们后头的车队里,混乱嘈杂一片,因着在车里视线受阻,穆安只瞥见来一众步行送温大小姐的百姓里,冲出了一个十分瘦削,束着长发的男人。
不过好在,治安军的人在,那个男人很快被羁押着扣在了队伍最后。
车队没有固定顺序,只是凭着来的时间早晚跟在末尾。
一北的车旁,跟上了万家的汽车,隔着窗子,一北瞧见万玉涵对那位漂亮夫人十分粗暴,抓着女人的后衣领,控制着人回头,同那远远押在路旁的袁班主对视。
冷哼之后,一北收回目光,落目在温慧绮的棺椁上,脚边的大狗再次低声吠鸣,一北右手扶着左手,缓缓绕了绕手腕,右手上前抓住牵引绳,压低了嗓音,语气带着严厉和威胁。
“露比!”
杜宾露比趴伏着,耳尖动了动,掀着眼皮,眼珠转动一下,不再出声。
温煦的车子拐上了出城的大路,两侧的百姓更多了,静静站立在道路两侧,低声的呜咽一阵阵顺着车窗飘进温煦的耳朵。
承载着温慧绮棺木的马车行经之后,路两侧的人跟着从手里篮子里掏出金色白色的纸钱,冲着马车扔撒,希望能为棺里的人,送去最后的祝福。
张启繁有些眼热,邵庆鲜有如此震惊的时候,却也被这长长一路的送行人吓到失语。
“温大小姐,您走好!”
“恭送温大小姐!”
“谢谢温大东家!”
“谢谢您!”
撒完了纸钱,还有更让邵庆吃惊的一幕。
陆陆续续的农户人家眼含热泪的跪倒在地,冲着缓缓离开的温慧绮叩首。
邵庆张了张嘴,哑声问着张启繁:“这是……这些人,是来送温大东家的?!”
张启繁压着眼中温热,走着路,轻声反问:“你以为,他们何处寻医。”
车队在极为压抑的气愤下前行,渐渐的,温慧绮的棺木后已经坠了一条长龙,路两侧的人也逐渐稀少,越发靠近城门,温煦越发觉得安静的令人心悸。
路边门店阁楼,突然开了几扇窗子,穿着国中学生服的男女,冲下头仍撒着五颜六色的大报。
只是一个眨眼,温煦面前洋洋洒洒的就从纸钱换成了各色的宣传报。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打倒汉奸卖国贼!”
“汉奸温煦六亲不认!杀姊求荣!”
“治安军为虎作伥!出卖国人同胞求生!”
“同学们!同志们!为柳先生报仇!为温小姐报仇!为战死在东北的同志们报仇!”
话音落下,阁楼上的窗子阖上,在邵荣和锦户的示意下,治安军和日本兵,夹杂着零星的警察和黑衣伙计团团围住了方才那几间门店。
温煦邵荣的车停下,张启繁带着伙计上前护在温煦车边,几个警察率先从一栋房子里走出,摇着脑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没人,就被不知何处来的一颗子弹打穿了脑袋。
“快!护着少爷撤!”张启繁咬紧牙关,抓着人扯开,凑到温煦车门边,敲了车窗,锁着眉头问,“少爷?撤不撤?!”
温煦瞧着邵荣那头儿,被邵庆挤着,不自觉靠近他这边的士兵,垂头只思索了一秒,抬眸时眼神清明。
火力小而分散,除了最开始打死的那个警察,剩下的几个全是黄衣裳的日本兵,报复性很明显,这几个枪法好的学生,温煦要留着。
“不能停!全速前进!”
张启繁得了令,一边瞄着子弹来的方向,小心避让着击打回去,一边狂拍车门,示意乐康稍慢,让后头那辆车开路。
车辆换位很成功,人仰马翻里,张启繁待温煦的车离开了伏击地,转身向后跑,一跃而上,牢牢扒在温慧绮棺木的马车上,将棺木扶稳,见又有几个伙计同自己一般上了车卡好棺材,才腾出空,恨铁不成钢的冲前头车夫高喊。
“你不用快!他们的目标不是你!你稳稳的走!”
“要是给东家棺木甩下去!老子第一个毙的就是你!”
柳蕴如参加了东北抗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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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第 1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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