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军部最高指挥所。
士兵站在门外,静静等待齐军长这通电话结束,谁料,电话铃声响过没多长时间后,里屋突然传来连续不断的打砸声。
士兵抬头,同驻守门外的守卫员对视,一把拧开大门。
屋内齐曌元站立在书桌前,敞开的外套露出挺起的肚腩,两道又长又浓的眉毛倒竖着,眉间锁起几道褶皱,喘着粗气抓起桌上仅剩的电话台冲着地面砸了下去。
纸张四散在地上,电话台灯尽数倒在地上,狼藉中,齐曌元阴骘发令:“去!把邵荣叫来。”
士兵歇下了报告军需情报的心思,敬礼后果断出门,冲外头的守卫员低声吩咐:“邵中尉上来之前,把屋里收拾干净。”
士兵眼看着守卫员开门进去,没听齐曌元再发脾气,士兵松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军服,正了正军帽,抬脚,冲楼梯口走去。
邵荣上来的时候,注意到齐曌元门前的守卫员换了一个,无意瞥了一眼,门前站定,松了松领口,一手垂在腿侧贴着裤缝,一手屈指扣了两下木门。
“进来。”
齐曌元的声音听着倒没什么,邵荣垂下眼睫,迈步进门。
“干爹。”
齐曌元唯二的爱好,一个是赌,一个是烟。
邵荣叫了皮质宽椅上的男人一声,肢体放松,散漫着往前走,从兜里掏出一个银质亮盒,咔哒一声放在桌面,冲齐曌元推过去。
齐曌元手上拿着一支烟斗,眯着眼没去看邵荣,云里雾里吞吐着,两只脚翘在桌上,在邵荣站直身子后,才给了桌上银盒一眼,收回视线,吐了口烟,沙哑着嗓子问:“这又是什么?”
邵荣挑起了断眉,坐在齐曌元的桌上,将银盒拿起,打开后冲齐曌元展示了一下,两指夹着粗大的烟卷抽出,冲齐曌元递过去,抬了手示意。
“干爹尝尝,外国佬的东西。”
齐曌元磕了磕烟斗,放下脚,将雪茄放在烟斗里熏燃,放在嘴里抽了一口,眉头一跳,看向邵荣。
“不够劲儿啊。”
邵荣叹了口气,将齐曌元手上的烟斗拿下,在半空晃悠着,看的齐曌元心头直跳。
“您少抽点儿大烟吧,赌场里那些恶鬼模样的人您也不是没见过,忍一忍,以后儿子常给您搜罗好的不就是了。”
这话一出,齐曌元倒是笑了,重新倚着翘起双脚,看着邵荣还在那儿晃悠他的宝贝烟斗,忍无可忍的踹了一脚道:“去去去,给老子把东西放下,还跑到你老子桌儿上了。”
邵荣面上无所谓的起身,将烟斗放在桌上,站直身子问:“您叫我上来,可不是为了踹我一脚吧。”
齐曌元夹着烟的手一顿,舌头顶了顶腮帮,深深吸了口空中的烟雾,开口:“司令打了电话过来。”
“哦?”邵荣装作意外,探手问,“锦户司令?”
齐曌元那双泛着精光的双眸,围着邵荣上下打量了一圈,笃定邵荣不知情后,直接开口通知着,“温煦那边的生意,你不要去抢了,差不多就行了,他好歹还是你表弟,收敛点儿吧。”
邵荣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拳,视线看向能照出人影的桌面,静默着直等齐曌元转头看向他,才压着嗓子回他。
“表弟怎么了,他害了大姐,这种人,若是差不多就行了,难保日后被害的不是我了,”邵荣说着话,咧了咧嘴角,露出尖牙,“不过是抢了他几桩生意,就要哭了?奶孩子出来混什么——”
嘭——
齐曌元踹了桌子,打断了邵荣的话。
邵荣抬头,对上齐曌元,只听对面忍着怒气道:“让你别干了就别干了!”
邵荣本身就是个犟种,对上齐曌元不明不白的话,也是有了脾气,站在原地怒视齐曌元问:“干爹您哪头儿的!儿子去做生意也是为了咱们自己,您这一出,不是那温煦要成了您上门女婿?!”
齐曌元听了这话,登时睁大了眼,站起身,猛拍了桌子,而后抬手指着邵荣问:“狗儿子!老子这么做不也是为了你和我!”
“您——”
“你脑子长到哪儿去了!”
邵荣被齐曌元渐渐大起的声音吼地一愣,垂下眼,再次抬眸对上齐曌元时,眼中带着惊诧,讷讷开口:“日本人……”
齐曌元看着邵荣像是明白了,撩起衣摆插着腰,解释:“你以为就凭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能在这吃人的地方干这么大,是凭他自己?!”
齐曌元冷哼一声,嘴角撇下,语气十分笃定地轻蔑道:“不过是个卖屁股的东西。”
说到这儿,齐曌元明显感觉到邵荣的气压变低,军帽遮掩下的脸色也阴沉的可怕,齐曌元挥散心间无由头的错乱,转了转眼珠,放低了声音嘱咐着对面。
“他和日军司令的关系,你来之前,就没打听过?”
邵荣死死捏着双拳,口中咬紧的牙关泛出血腥味儿,听到齐曌元话里的疑问,强压着快要暴起的怒,声音格外低沉地回道:“儿子也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事儿!”
瞧着邵荣那竭力忍耐的样子,齐曌元觉得方才被司令拱出来的火气倒消下去了几分,冲着年轻人摆摆手,坐回椅子里说:“收敛点儿吧,谁叫现在的北平,是日本人当家作主呢。”
邵荣脚尖艰难的挪动,目光钉在齐曌元桌下的双腿,脑中想了无数个法子让这个乱嚼舌头的老东西去死,可现在却还是一点都动不得他。
“再气也没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勤等着吧!”
邵荣生生被气笑,嘶哑着嗓子重复着:“是啊,等着吧!”
治安军演练场上,邵荣带着军需处的一个班拉练,温慧绮出殡后的几天天气回旋,骤然降低的温度让人觉得回了寒冬腊月,沙场的沙子也整日都跟着露水寒霜冻得梆硬。
地砖再一次鼓胀起来,坑坑洼洼的,让人平地走着都能摔上一跤。
十个大大小小高矮胖瘦的士兵穿着军装围着中间只穿了衬衣的男人,男人只是歪了歪头,身后就扑上来了一个小个儿士兵。
邵荣错开脚,听着声音,躬身躲开身后接连涌上的两人,抓着斜后侧一个人的腰带,抬腿冲那两人腰腹踹过去,收腿时将身后欲抓自己胳膊的青年甩在地上,攥拳直冲青年身旁人,另一手肘击撞了围过来的另一人胸膛。
沙地很硬,邵荣的拳脚更硬,拳脚之中带着十足的劲头,不过须臾,就将这一个班的人全都打倒在地,以少对多,邵荣身上也受了不少伤,最明显的一块就是右侧嘴角上的淤青。
抬手擦了擦血丝,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踹了方才那打了自己脸的士兵一脚,转身去了长椅上坐着,遣散了其他人,邵荣仍旧觉得,浑身被气的发烫。
适时猛起了一阵风,带着阴云再次盖在头顶,寒气包裹着邵荣,指尖滚滚热意渐渐被冰冷替代,耳畔辗转过方才的咒骂,邵荣倏然站起身,当着方才那几个兵的面,踹烂了长椅。
邵荣在狂风中扬长而去,只余那最后被踹了一脚的兵,胆战心惊又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腰。
东城,小白楼。
二楼钢琴房里,红色袄裙的小姑娘坐在男人腿上,跟着男人的手,一键一键的跳着音,雀了连贯性的一首曲子,和着孩童的低吟,倒是别有一种神圣的韵味。
——咚咚咚
房门敲响,闪身进来了一个黑衣青年。
女孩儿圆润水眸一亮,扬手冲来人道:“杜叔抱。”
见万玉涵首肯,杜权才敢上前,小心的抱起万思箖,任由万思箖揪着他的耳朵,童声稚气的发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都想你了。”
杜权脸上都被万思箖甜得笑出了褶子,歪着头哎哟哎哟地说:“杜叔给思箖赚钱去啦,思箖想吃的什么想玩儿的什么就都有啦。”
一大一小认真的交谈不过几句,帮佣就在万玉涵的示意下接过了万思箖,依依不舍之际,万玉涵开口:“晚上你杜叔留下来吃饭,去看看厨房有他喜欢的么,思箖点点菜。”
有事可做的万思箖挣扎着下来,拍着胸脯,冲两人保证着:“我一定准备特别好!”
房门被人关上,听着走廊渐渐安静下来,万玉涵拿了锦帕轻轻擦拭着琴键,又动作轻缓地扣上琴盖,拉过暗紫色绒布盖上。
琴房没了琴声,半开的窗子外,呼啸的风声就成了主角。
“下午齐曌元发了火儿,邵荣出来也是满身怒气,听说是锦户给齐曌元打了电话。”
万玉涵指尖在琴盖上磕碰,隔着一层绒布,发出闷闷的敲击。
“纺织厂怎么样了。”
“纺织厂已经准备招工了,一北那边儿的纺织厂从年末停了工就没动过。”
见万玉涵眉头蹙起,杜权立马补充:“扩建,那架势看着,是要和温煦比一比。”
“胆子倒是真大,敢去训别人养熟了的狗。”
杜权不解,敛眉问:“您说,一北的那条狗?”
万玉涵站起身,指尖按着窗缘,将寒风的怒吼关在窗外,“渡边合信又说了什么。”
杜权躬身,从兜里掏出一封信,万玉涵没有要看的意思,杜权将信封放在钢琴上,将大致意思复述一遍。
“还是那个意思,话里话外看着急了些,”杜权始终有个疑问,现下终于有机会能问了,自然直言不讳,“但是,您也说西山定是温煦做的局,那咱们千里迢迢来到北平,如何给渡边合信交代矿洞的事。”
“好说,”万玉涵转身,看向杜权,“温慧绮死后,你瞧着北平是不是狂风大作了。”
“他最爱看热闹了,尤其是,狗咬狗的热闹。”
“不过不能真让他过来,再找人从天津捅点事,别让他闲着。”
温小爷啊温小爷,还真是小看你了。
扇了扇翅膀,这风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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