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第 148 章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虽说屋里主人不在,但那一抹药香,仍旧沉淀着,代替了人,冲温煦招手。

书阁里放着满满当当古今中外的书,温煦拉开了桌上的台灯,笔架上是温慧绮常用的毛笔,她始终用不惯钢笔。

书桌靠近温煦的地方有一个抽屉,顺着温煦的动作,小方块儿里的东西就这样再次现世。

牛皮笔记本鼓鼓囊囊,中间夹着东西。

同那天扰乱了葬礼的宣传单一样的内容,只不过是份报纸,外文报纸。

密密麻麻的字母此刻犹如天书一般,围绕着中间那张照片,带着极致魔力想要将温煦吸入,四周的外文环着照片动起来,成了流沙,温煦愈发想要清醒,却愈发眩晕。

鹅毛大雪大片大片的覆盖在东北城墙,三两个只着单衣的人被吊在城上,大雪也当棉被盖在了他们身上。

中间那道纤弱身影汇聚了温煦的目光,照片很模糊,拍照的当时,应该依旧在下雪,可温煦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位先生。

先生,柳先生,柳絮,柳蕴如,原来他们口中唤得竟然是你。

牛皮纸本再往前翻,只剩下被扯碎的残渣。

张启繁从医院回来是后半夜,找了一圈最后找来了温慧绮的院儿。

温煦坐在那张木椅上,屈肘撑着额头,眉间拢着,半梦半醒睡得极不踏实。

来人在桌前停下脚步时,温煦也睁开了眼。

携来的微风将香炉中的香灰吹起星点,温煦那双眸子格外清明,没搁在张启繁身上,径直落在桌上的小香炉上。

“少爷放心,都没事儿,邓子命大,亏了您先给上了止血药。周顺自己下的刀,避开了要害,我让刘老给下了点儿迷药,乐康找了人守着。”

温煦点点头,将牛皮纸重新放回抽屉,捏起了香炉的盖子,将满满的灰烬盖回炉子,推搡到原位。

等温煦走出了书阁,张启繁熄灭台灯,跟在温煦身后,阖上房门,头也不回地出了这方院子,院门看守的伙计拿着锁链,待温煦和张启繁的身影消失,才将链条绕在院门上落锁。

铁锁磕在木门上发出嗵的一声响。

脚步声逐渐远走,漫天繁星化作帷幕,悄然拉开云层,露出一皎明月。

农历二月廿八。

到这天,邓子的伤整整养了一个月,邓子庆幸自己没死,也清楚周顺被温煦关押起来,没上赶着再去找温煦说些过时的话,只是偶尔从医院里的其他伙计们嘴里听说了纺织厂马上就要开工了。

这一个月里,邓子连乐康黑皮的面都很少见,医院里常走动的就是裴敬。

邓子和他不熟,明知裴敬是温煦的心腹,和他对上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总是木着张脸冲人打了招呼,等人走了,他才松口气。

“别不信,邓子这人其实还真挺好玩儿的。”

几个人跟在温煦身后,裴敬悄声拉着张启繁的衣袖说,“就是比猫儿似的还怕人,一对上人就哑了。”

乐康回头看,见张启繁眼白都快飞上天,抽了抽嘴角,扭头在温煦耳侧道:“少爷,人都安排好了,一会儿您和张启繁先走,随后我带着大礼过去。”

快到出楼的后门时,温煦缓缓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裴敬,裴敬立马住了嘴,垂头立定在原地。

“你一个人也是累,把邓子带起来吧。”

话落,瞠目结舌的是两个人,不过张启繁眼里是不可理喻,裴敬眼里则是意外之喜。

乐康砸吧砸吧嘴,晃了晃脑袋,冲张启繁扬了个明媚的笑。

跟着温煦去了医院后院儿,西边儿的茅房已经把控了四五个黑衣青年,比起最开始时,这些人要更有规矩、眼神也更狠些,甫一见到温煦来,就收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一个个站地笔直,面朝温煦微微颔首,以示恭敬。

邓子在一旁看着这场面,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热血,同周围人一样站直身子,视线还没从温煦身上收回,就听那一袭黑袍的青年冲他开了口。

“进去吧。”

邓子有些无措地看向裴敬,裴敬手背被掐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忍着疼,冲邓子说:“少爷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邓子点了点头,转身后,茅房上锁的大门被打开,铺面而来一股恶臭,邓子撇了撇头,迈步进去,跟在他身后的一个青年啪一声开了灯,退出去关上门。

邓子没为身后所动,看着屋内蜷缩在角落的男人,忽而勾唇,“周顺?”

男人动了一下,从护着头的缝隙间看见了邓子,登时放下手,跪爬着来到邓子面前,激动道:“邓子,小邓子,你来抓我下去的?走走走,咱们快走,我跟你走,我跟你下去!”

邓子眉头微皱,后撤一步,周顺蓦地看清了两人身下的影子,在头顶传来一道讥讽的笑声后,赶忙四脚着地往后退缩。

“现在倒是想下去赔罪了?那可太晚了。”

邓子说完话,上前抓着周顺长长的头发,将周顺的脸扬起,上下打量过周顺凹陷、坑洼不平的脸,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骤然响起了男人的惨叫和拳打脚踢的声音。

乐康转头,和张启繁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换了位置,温煦站在原地又听了会儿周顺凄凄惨惨地叫声,才原路返回进了主楼。

温氏中外合资的纺织厂前后用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在阳历四月六号正式开工,因此前一天晚上,温会长特地在龙跃饭店组了场宴会。

这是温煦第一次组办的宴会,受邀人无论有什么要紧事,都是要先将温会长放在头位的。

除了治安军没到,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

这宴席,能叫不少人结识上层人物,宴会上人人心思活泛,倒是连几人的下场都不在意了。

龙跃饭店顶楼。

周顺蒙着眼堵着嘴,不知被陈乐康带来了什么地方,晚间凉风一阵阵吹起他的单衣,身上竖起的鸡皮剌的人难受。

周顺的耳朵贴着地面,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遮盖了乐声。

他有些害怕地往后蜷缩,轻嗤声后铁质的打火机开了盖儿。

他被冻得发懵时,又来了另一个人,脚步缓慢,风裹着他的气息传到周顺的鼻子里,知道了来人是谁,周顺摇着脑袋哼叫着,这时才发觉他的双腿没被捆绑,倒着腿往后退着,碰上了墙壁。

绝望哀嚎着,蒙着眼睛的布料被人扯下。

周顺眨了眨眼,先是看见了面前一个陌生男人,而后看到了男人身后站立的温煦。

男人嫌脏,又拿着小刀挑出了周顺嘴里的棉布,在周顺想要张嘴说话时,刀锋对着周顺的嘴唇,他感受到上唇中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风正顺着那口子吹着。

“嘘,还不到你说话的时候。”

见周顺老实了,男人站起身,退了两步,站在温煦身侧,将身侧人扫了一圈,褪下自己的墨色风衣披到了温煦身上,微微侧身替人挡着风。

周顺紧盯着温煦,在温煦抬手时注意到温煦手上那柄金色的枪,他用尽全身力气紧贴着墙壁,到现在,他自己也不明白是冷还是怕,只哆嗦着等人问话。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温煦说完,拨动了枪栓,眯着眼瞄向周顺,“你一个人不可能做到。”

周顺没开口,倒是惹毛了温煦身侧的男人,男人抽了口烟,将手里的刀子甩到周顺的小腹上。

“哑巴了?”

这一句后,周顺终于发觉这陌生的男人似乎有些熟悉!

抬头将男人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震惊道:“你是邵荣!”

荣昭近期脾气很差,周顺是个很好的出气筒。

烟头点在周顺肩头,噼啪声带着熟肉的味道传到楼梯处,周顺耳尖地听到了低声犬吠,刚想开口呼救,就被荣昭一拳打翻在地。

荣昭将周顺肚子上的刀抽出来,划开捆绑着周顺手臂的绳结,踢了脚周顺让他仰面躺着,一手拎着刀柄,垂在周顺头顶,恶劣地笑着,松手。

在刀尖即将扎进周顺眼睛的时候,凭着求生意识,他还是挣脱了荣昭踩在他身上的那只脚。

腹上两次伤口争先恐后的漫血,周顺的心开始急速蹦跳,眼神带着恶毒,艰难抬起一只手,指着荣昭道:“是他!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本来,我还想留你一命的。”

听着温煦的话,周顺的手缓缓垂下,松了力气,脑袋也垂在地面,仰望着温煦和荣昭,急促地喘息着嘲讽:“放屁!我能活着离开北平,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你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温煦始终想不明白,最后还是决定亲自来问一问周顺,“他们做错了什么?”

“错?”周顺爬着,倚靠在半人高的墙壁上,“你们做什么都是错的!错在佟海旭不是我!错在你温煦不是我!错在他邵荣也不是我!凭什么你们生来就受人伺候?!”

周顺死到临头,也不准备将事实告知给温煦和邵荣,左右看着两人的姿态,倏然一笑,“你们装的?装给谁看?我背后的人么?呵呵,太蠢了太蠢了!”

“你知道吧,你姐姐,竟然和那个姓柳的是一对儿?!”周顺转着眼睛,撑着背后的墙壁,半跪着起身,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身后的墙,破口大骂,“贱人!你们全是贱——唔!”

荣昭压低眉头,将地上的刀,冲周顺踢了过去,刀尖没入周顺的脚踝,十足的疼痛只让周顺停了一瞬。

周顺侧目,死死盯着温煦,面目狰狞地开口:“你不也是个走后门儿的吗?!你和那个狗屁日本人的事儿全北平谁不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温家,尽是些罔顾人伦的东西!”

温煦在周顺的骂话中抬起了枪,周顺却不怕了,张着嘴大笑,迎上温煦的目光,再次激怒着对方。

“佟海旭是我杀的!你姐姐也是我害的!你姐姐这腌臜事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如此见不得人!她们竟然敢拜堂?在你们温家祖宗面前拜了堂?!”

“不知羞耻!贻笑大方!”

荣昭看着濒至癫狂的周顺,踱步来到温煦身侧,看着温煦紧绷的手,抬手包裹温煦拿着枪的手,带着温煦挪动了细微的距离。

周顺看着两人的动作,眼中一亮,指着两人分外猖狂道:“你们!你们俩也是!哈哈哈哈哈!”

“伤风败俗——!”

——啪

枪口处飘出烟雾,周顺意外身上并无痛楚,却在那一枪之后下意识地闪躲,身后空阔一片,他惊恐着欲伸手去撑,却摸了个空,向着虚空处仰倒时,周顺看见,温煦冰冷双目下的浅唇微张,送了他四个字。

偿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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