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 163 章

城郊,西山脚下。

树梢随风沙沙作响,旷野传来的风,挟裹异兽啼鸣,这里,在进行无声的送行。

村落黑漆漆一片,但在村口两侧,围满了人。

离村的羊肠小路上,一辆满载稻草的牛车停在路边,牵着牛的是个光头大汉,站在牛车中段的,是为身姿挺立的长发青年人。

光头挥鞭两下,拉载板车的黄牛动也不动,在月光下回头,眼中烁烁碎光,好似它也知此去不返,不舍离开家乡。

黄尘跟着一连串脚步升至半空,村口处跑出一个十二三的少女,看不清她容貌,只知扎着两条麻花辫,她一口气跑到老黄牛面前,抱着它轻声啜泣。

紧跟在她身后又走来一位妇人,她拉过少女,摸了摸黄牛的头,缓缓拍了两下,轻声开口,格外安抚人心。

“去吧,去帮帮他们。”

众生有灵,袁倚秋方知为真。

那妇人说完,不等光头挥鞭,黄牛便载车前行。

袁倚秋跟着车走了两步,回头,发觉路上除了方才那对母女,在村口处躲着的乡亲们稀稀拉拉全走了出来。

这个靠近温煦纺织厂团聚起的村落,女人孩子居多,温煦未曾多说,但张先生告诉过他,这些,大多是生活在温煦臂膀下的战士遗孀。

袁倚秋转过头时想着,也许是在同样一个不知名的夜晚,他们不止一次的,同今日这样送别家中的壮丁,那跟着跑出来的短短一程,仅仅是他们看一眼,再看一眼的不舍和退让。

斑鸠鸣叫着,也为他们送行。

云层绕开月亮,为他们点亮前路。

打更声响起,寂静的城内,连换防守卫都在瞌睡。

温家老宅。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那扇亮了灯的房门。

两下轻缓的敲门声后,屋内人立马回了声。

裴敬进来后不忘关上门,探头看了眼温煦的位置,径直朝着书房走去。

“他走了?”

裴敬点头,“已经出发了,您放心,刚出城就把尾巴切掉了。”

“纺织厂的人手,你看着再调些过去。”温煦将手上的书扔在桌上,起身道,“铃木贞的部队离开之前,都不要松懈。”

“明白,”裴敬记下后,将从杜权那儿打听来的消息,说给了温煦,“少爷,听说,这个铃木贞是冲着冀中来的。”

温煦褪下衣衫,擦过了脸,垂头,认真地擦了擦手,示意裴敬过来后,点了点偏房的位置,自以为已经明示裴敬后,挑挑眉说道:“若非没有万玉涵的示意,杜权如何能告诉你呀。”

裴敬离开时,院子里几个青年冲他颔首,缓缓关上了院门。

守夜的人早在裴敬三人的筛选下换做旁人,每晚四个,轮流值夜,这也让他们三人轻松不少。

带着疑惑回了偏房,屋内亮着盏灯,一转头,他就看见了站在桌旁的张启繁,面上笑笑,将门关上,冲人拍拍手。

“来,宝儿,到这儿来。”

裴敬逗小狗儿般的模样,叫远处的张启繁眯了眯眼,偏裴敬脑子遇上了张启繁就不转,眼见人真走了两步,还就认认真真看起来,结果这一看,正看见张启繁一脚磕上桌腿。

闷哼和叫停一同响起。

看着张启繁捂着膝盖弯下腰,裴敬关心则乱,忙着跑过来,连张启繁捂的是左半边的好腿都忘了,蹲身去看时,手下触碰到温热肢体,这才发觉张启繁捂错了腿。

然而,他现在才发现已经迟了。

下一秒,张启繁直接拎着裴敬放到了桌上,将人压倒后,看着羞愤愈加的裴敬,眼底浓墨散去,忽然上前,在裴敬的右耳处,轻轻碰了一下。

湿濡的触感让裴敬更觉得发痒,忍不住偏头躲了下,匆忙间,他感受到右耳处的气流,也听到了极其微小的声音,可他错过了。

再睁开眼睛时,张启繁已经拉着他坐起身,黑皮已经不是很黑了,裴敬瞄了他两眼,觉得还挺好看,又抬头看时,就被人抓包了。

“怎么非偷偷摸摸地看?觉得刺激?”

裴敬瞪起眼,捶了张启繁肩头一下,佯嗔道:“说什么呢!”

给裴敬解开衣衫的扣子,张启繁的手贴在人腰身上不下来,整个人挤进裴敬腿间,低头睨着人,视线描摹过裴敬的脸。

“你去找杜权了?”

“是,我刚回来跟少爷说铃木贞的事,结果,我发现我还不如不问,少爷一早就有了不知谁那儿传来的信儿,根本用不着去请杜权,白浪费我一罐子酒!”

裴敬皱眉痛斥杜权时,突然一拍脑门,抓着张启繁的两只手臂,仰头时恍然大悟:“不对啊?杜权……少爷今儿听的也是万家给送来的信儿吧!”

张启繁闷闷应了一声,将下巴放在裴敬头上,开口:“陈孟姜从医院送过来一盒糖,说是万家的小闺女儿给少爷送的礼,拆开就看见了。”

裴敬晃了晃腿,脑袋在张启繁前胸滚了滚,嗡声道:“嗯……你,刚才说什么了。”

张启繁咬了口裴敬的耳朵,直接给人抱起来,吓得裴敬赶紧拍着张启繁的肩膀,说要下来,但张启繁没松,反而颠了颠裴敬,“你再动,可就把我带倒了。”

话落,裴敬没再动弹,牢牢扒在张启繁身上,捶了捶张启繁的肩头,打了个哈欠,带着困意说:“跑外头好累啊,以前真是苦了你和乐康了……”

从桌子到土炕,不过几米,张启繁带着裴敬走,腮帮咬得越发紧,走走停停,直等到了炕边,裴敬早就睡熟了,张启繁搂着人小声喘着气,将满头的汗都擦在了裴敬袖子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给人放在炕上。

安顿好了裴敬,张启繁才去解他的假肢。

他的恢复情况是温煦亲自跟进的,只不过真的能靠着假肢站起来后,他太心急,将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又磨出了皮外伤,整日整日的闷着,更是不见好。

可他就是急,裴敬一个人出去,他不放心。

以前忙的早出晚归的是他,现在换成了裴敬,他也可算明白,先前裴敬那哪里是勾搭自己,分明就是心疼了,才等着他回来给按一按揉一揉。

他可倒好,强将人跟他绑在了一起,还跟着他,受这么多的罪。

张启繁上好药,坐在裴敬身边,扯过裴敬肚子上搭的薄被一角盖在自己腿上,轻轻给裴敬揉捏起肩膀和四肢。

月光里裴敬的睡颜更乖,张启繁看都看不够,睡前,拉着裴敬的手,亲了好几下,伸出手臂,非把人抱在自己怀里,才闭上眼,睡不着,想起裴敬的问话,凑上前,脸贴着脸,将裴敬没能听见的话又悄悄说了一遍,命根儿。

清风拂过白日的热燥,忙碌多天的人,终得一个踏实的夜,休整自己。

风波平息了好几天,忧伤依旧笼罩着北平。

铃木贞部队的到来,让整座城的人都提起了胆子。

为铃木贞举行的欢迎仪式,在城郊村落惨案正式落下帷幕后举行。

驻北平的外媒记者在医院和村落中拍下了照片,甚至是走在大街上还未来得及送医就已经殒命的一幕幕,全都被几个外国人记在了本子上。

如何让这件事有一个完美的托辞呢?

东城菜市场里两天的枪决仪式,为铃木贞部队犯下的恶行拉上一块遮羞布。

终于,在铃木贞来到北平后的第七天,温煦见到了这个恶名远扬的中将。

他的年纪比锦户冈本长上些,两鬓已经掺上了银丝,人中处留着一抹胡子,那是他最显眼的标志,鼻梁未到山根处就隐没在脸上,那双无论何时都渗透着恶意的双目之上,有两道杂乱的眉毛,再之上,是永远有着褶子的脑门。

这并不是温煦见过最丑的日本人,但是,这是温煦见过最恶毒的日本人。

或许,连冈本川下都不及他半分。

整场宴会之上,锦户秀泽和冈本川下两个大佐,却都亦步亦趋地跟在这个中将身边,在锦户秀泽的安排下,铃木贞并未注意到角落处的温煦。

宴会厅里,就连往常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万玉涵,都和他一样,站在边角。

聪明人,总是能参透当下局势,规避风险,并不苛求自己迎难而上。

可命数这东西,着实难料。

孩童的尖锐大喊将宴会表面的平和打碎,温煦循着声音望去,就见两个日本士兵正从一位妇人手上抢夺她的孩子,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梳着羊角辫儿,穿着一身鲜艳的小花裙。

被锦户提前打点好的翻译官穿着再平常不过的西装,站在温煦身侧,留神挡着铃木贞那边的视线,同温煦一起,看向扛着小女孩儿离开大厅的日本士兵。

奋起反抗的那对夫妻,温煦没什么印象,但听着他们口中所喊,温煦看向了请他们来的同盟会委员,林承文。

林承文在得到冈本的召唤下去了那三位日本军官面前,是铃木贞亲自询问了话,林承文很是斟酌小心的回答后,铃木贞挥挥手,让拦着那对夫妻的士兵离开。

没了阻碍,那夫妻立马跑出门去找自己的女儿。

落地窗外,小女孩儿被放进了一辆军用吉普车里,那夫妻还未能触摸到车身,就被接二连三的子弹打穿了身躯。

室内,铃木贞粗哑狂放的笑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一北跟在冈本身边,听到铃木贞喊他的名字,抬起头时,迎上了铃木贞那道极为恶心的视线。

就这样,三下五除二,一北手里又多了不知谁家的银钱。

返程时,温煦耳边反复响起,锦户翻译对铃木贞的介绍。

“虽然司令身份尊贵,但在日本,司令的父亲不是主战派,而天皇陛下,更青睐于仰仗主战派的扩张,来发展自己的势力,所以,铃木中将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更为天皇陛下立威,也得到了天皇陛下的亲口褒奖。”

“不过,在讨厌铃木中将这件事上,司令和冈本大佐出奇一致。”

“童男童女,中将还在日本时,就有这两个嗜好,这次来到中国,更加放肆。”

“温会长,司令特地交代,在铃木贞中将离开北平之前,希望,您静观其变,不要再插手渡边司令和冈本大佐之间的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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