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拿腔拿调的话在茶楼中抑扬顿挫的响起,不时底下的掌声四溢,伴着喝声。
茶楼一角处的唇枪舌战却比台上说书的都要嘴皮儿利上几分,才不过两分钟的功夫,那一角,便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照您这么说,好像人人都为了活着不择手段呢。”
“您去瞧啊,这满大街的人,谁还不是为了生计奔波呀。”
“就是就是,依我看,这日军进了城啊,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呸!还没什么不一样的?上头管着你的,可是老辈子的倭人。”
那被反驳的人站在不远处,垂着眼露着那下三白,勾唇说话时舔了舔牙尖,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几个中年男人说道:“您不服,那还有兴致在茶馆听说书的呢?”
与那中年男子对坐的人也利索跟上反驳道:“咱们都是百姓,还能过过生活就得了,可得小心点儿说话了。”
“啊——”
女子尖锐的叫声突然在门前传来,茶楼在那瞬间乱作一团,随着门口陆续进来的日本兵,这茶楼又安静的,掉了根针都听的明白。
两队日兵将整个茶楼都把控的严实,门前缓缓走上来一个日本人,也穿着军装,不过看上去就不普通,他手上也和其他人不一样,只拿了一把通体漆黑的日式弯刀。
黑皮靴在过门石上站定,看着里头紧盯他的众人,他开口,用百姓都听的懂的话说了句:“不用害怕,大家继续。”
这话说完,茶楼的老板也急吼吼的从后头跑了出来,鞋子都没提上,跑到那个日本人跟前,弓着身子道:“司令这边请,这边请。”
日军司令年纪不大,身形高挑,在一众日本人里是最出挑的一个,何况他又与往日见到的那些留着胡子大着肚子的中年男子不同,这位司令,看上去还像是青年模样。
直到那位被叫做司令的日本人和他身边跟着的几位军官都进了二楼的屋子,底下人的屏息终于消解。
长长的舒气在四处响起。
方才那吵闹的最厉害的一角里,有人悄声问道:“那就是日军司令官?”
“瞧上去怎么这么像中国人?”
“说话也是,不带他们那怪了吧唧的味儿。”
嘭!
那最是愤懑的中年男人抬手拍了桌子,将场内不少人惊了一跳,站在他们不远处的日本兵也是,纷纷朝着他们这边举了枪。
男人被一圈盯着自己的日本兵吓了一个寒蝉,飘忽着视线收回那桌上的六指,才要开口,那在外头站着的下三白青年,轻嗤一声,言道:“装腔作势。”
“你说什么?!”
六指男人这次站起了身,怒目瞪着那个青年,眼底不时注意着两边的日本兵。
日本人似乎明白是二人之间起了冲突,却也并未放松警惕,直盯着两人。
“欸,都是国人,在这关头,大家就别吵了。”
“还能因为嘴话,搭了命不成?”
六指在周围人的劝说下,再一次怒冲冲的坐下,扬言道:“我就不和你计较,年轻人,你才经历过什么!”
“与你经历的不差,说不定,咱俩吃的盐也差不离!”那青年抱臂冷讽着说完,抬脚朝茶楼外头走去。
“欸!别跟孩子计较。”
“是啊是啊,还是个孩子,不懂事。”
周围人见那六指男人又要起身,赶忙拽住,省的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惹出事来,那时,周围这些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呢。
“毛还没长齐,就跟大街上说三道四。”
这一回,男人说完,周身再没人附和,正当他疑惑的时候,顺着众人的视线,他再次将目光放在了门口。
这回,进来的是个中国人,还穿着老式的长褂,淡青色的一身轻薄面料,行动间的褶皱里还带着波光,一身并未有其他的纹样,极为清雅。
那青年一手在身前屈肘攥着什么,双目在那嵌了链条的眼镜后粗略的看了眼茶楼里的人,转而冲再次前来带路的茶楼老板颔首道:“劳烦带路。”
“温老板客气,您这边请。”
直到温煦进了前头那司令的屋子后,底下人坐不住了。
“不是那谁啊?和日本人如此熟稔。”
“哼,温老板,温会长的亲弟温煦。”
六指男人眯着眼瞧着二楼那关上的门喃喃道:“他就是温煦......”
“不错。早在日本人还没进咱们北平城的时候,这位就跟那日本商人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是吗?”六指蹙眉问。
“报纸都上了,还能有假。这北平里几位当官儿的也不管咱们,这商人也可了劲儿的赚时运财。”说话那人摇头轻啧几声道:“我看哦,这都是造孽呢。”
“听说没,东岳山作死非要去夺日本人的粮,结果啊,大半个寨子都搭进去了。”
“这不是吃饱撑的,闲着没事你说你惹日本人干什么。”
“这回可好了,**撤了,东岳山没了,这gongdang啊,也不知道缩在哪儿呢,这天下啊,就要成日本人的咯......”
“别说那丧气话,可真给中国人丢脸。”
坐在大厅中间一个蓝衫男子,年纪也不小,听着耳边七嘴八舌的争闹,垂头喝了口茶水,将茶尖从嘴里吐出去,看着桌子不知冲谁说道:“呵,丧气话。”
他抬头,看着台子上已经退场的说书人,转眸看向外头的大路,想起两日前大街上被汽车托着走的一个浑身染满鲜血的人,艰难的吞了口水道:“谁给东岳山的信儿?谁知道那车上是粮食?”
他回头,看着近边儿几个人,伸手指着门口,眼中清明的说:“头两天,这条街上,汽车拖过去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谁呀?”
“这还真不知道,估计,也是这几头的人吧......”
蓝衫男子轻笑一声,收回手,垂眸抱臂,看着先前仗着自己年纪和年轻人吵嘴的六指男人说道:“翻译官。翻译官都能被揪出来,谁还能冒了死过来打日本人。”
“没人。”蓝衫男子看了眼四周紧盯着这一片的日本兵,起身笑了两下,高声道:“没人愿意为了你我的小命去上阵杀敌。”
他笑着,眼里渐渐闪起水雾,弯腰凑近了身边人问道:“你愿意?”
不见有人回答,他才缓缓起身,鼻尖汇聚了两颗泪滴,垂落在地面,溅起一丝灰尘。
他似是不怕周围渐渐靠近的日本兵,梗了梗脖子,鬓间的白发和冒出的汗珠格外闪眼,突然,他高举着手,指着温煦方才进去的那间屋子,开口:“你们!全是苟且过活的小人!”
蓝衫男子的情绪越发激动,尤其盯着那个眼神虚飘的中年六指,指着他说道:“这世间多的是你这样逞口舌之快的人,只说不做,纸上谈兵,这中国多了你这样的人,落得这样的下场又有何怪?”
被指的男人眼瞳逐渐放大,看着蓝衫男子语气逐渐激昂,指尖满满靠近衣摆,直觉不对,仔细看了通男子的腰身,瞪大了双瞳高喊:“他绑了炸弹!”
这话一落,那蓝衫男子面上带了诡异的笑,低低哼笑着,指尖缠绕住了衣摆处露出的棉绳。
也在同时,那人周围的客人全部惊慌的远离中间大厅。
砰!
一声枪响之后,蓝衫男子的笑僵在脸上,眉心处被一枚子弹豁出了血洞。
那男子的双目逐渐涣散,直直的对上不远处的那六指。
六指抖着双手,抬眸看见了二楼出来的那位日军司令官,以及那司令身后跟着出来的淡青身影。
蓝衫男子倒地之后,在满场的日军控制下,被处理的很快。
像梦。
在眨眼之间又醒了过来。
一片安静之中,上头两道人声,被下面的人听的一清二楚。
“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怎么会知道。”
“那是跟在我身边两年的翻译官,刘翻译的亲哥哥。”
温煦极快的皱了下眉,看着中间那一点血迹,侧头看向身边的人道:“那日托在大街上的人,是你的翻译。”
司令浅笑,转头看着温煦说道:“我的中文变得比之前更好,对不对。”
温煦肯定的点头,毫不吝啬的夸赞道:“比起曾经在英国,确实要更加流利。”
“教我学会中文的是你。”年轻的司令双目灼灼的看向温煦,耸了耸肩道:“带我巩固到这种地步的是刘翻译。”
他缓缓落下视线,眉间紧锁着,似乎有些难过的说:“我没想到,刘翻译会背叛我。如果我没有发现,那么远在东北的军人就会没有粮吃。”
“你知道他们没有粮食会做什么吗?”
温煦轻缓的摇了摇头,司令将目光放到下面几个看上来的百姓,看着那些人快速收回目光垂头的样子,有些好笑的勾了勾唇说:“他们会去屠杀村落,我不希望他们这样。”
“锦户,你是日本人。”
锦户司令看着温煦,无奈回他:“我们,不是要大东亚共荣吗?”
温煦垂下视线,将锦户这副无辜的样子从脑中赶出去,转而浮起方才锦户在旁边的士兵身上夺了枪,一下将刘翻译的哥哥打了个透穿的样子。
他定了定心神,抬眸道:“中间自然会有阻力,我们,只是在消除阻力。”
锦户与温煦对视良久,才缓缓笑起来,肯定的点头,将手中的枪递给温煦说:“下面还有一个人,他伪装的很好,你能帮我解决掉他吗?”
温煦眼下跳了跳,视线放到下头乌泱泱的人群,霎时有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那跳的极快的心脏快要将他的头脑晃晕,手心的冷汗被过堂风一吹变得极为寒凉。
他看了眼下头已经开始抱头无助的人们,缓缓道:“我不会。”
锦户不太满意的努了努嘴,行至温煦身后,环着温煦,将他的两手放在枪柄上,瞄准了下头一颗头颅,砰的一下,温煦的肩膀被后座力震的向后一靠。
锦户放下枪,抬手拍了拍温煦的肩膀说:“温煦,你还是需要再锻炼身体。”
温煦看着底下那被抬下去的人,肯定的点了点头。
“不是他。”
锦户说完,温煦侧头看过去,瞪大了双眸问道:“什么?”
“我说,方才你打错了人。”锦户笑着说完,抬手朝下又是一枪,直到日本兵捞起那人的尸体,朝上点了点头,锦户才将枪扔给身边的军官,冲温煦说:“这个才是。”
温煦动作极缓的转头,看着那被拖出门口的尸体,那人耷拉着脑袋,温煦看不清那人模样,被拽着上了台阶的时候,温煦看见了垂在地上的那双手。
是六指。
1937.8.1日。**撤离北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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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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