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儿,每日午后都会跟在穿着洋裙的女孩儿身后。
她在练钢琴,他就拉小提琴。
她在花园扑蝶,他就躺倒在花园里的摇椅上看着她的裙摆飞扬。
无论她想做什么,他永远是最大的支持者。
“楠桥今年,二十三岁了。”
汤诗怡想象着他的脸,却是一片空白,她的目光有些松滞,呆呆的自言自语说:“我有点忘记楠桥的样子了,我只能想起我们快乐的时候。因为在他生命的最后,他是那么的狼狈,又是那么的伟大。”
“我不该不记得他的。”
“可是,我已经不能想象出他二十三岁的样子了。”
温慧绮听着汤诗怡一句一句宛如泣血般的话,眼眶红的惊人,手袋被死死攥出了一道指痕,她的喉头梗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难受的她想要刨开声带,让它放松下来。
汤诗怡似乎在关于楠桥的记忆里走了出来,她的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温慧绮,那一瞬间,又叫温慧绮觉得,她又变成了许多年前的少女。
“如果没有国难,我应该会成为一个钢琴师的。”她带着憧憬和向往,看着上头留出的一个狭小的通风口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也想成为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人吗?”
温慧绮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时,声线却仍旧不稳:“为什么?”
“记不记得我们有一次去了天津的教堂,那个合唱团的女独唱。”汤诗怡盯着温慧绮的眼睛,缓缓道:“是她,让我也想成为一个站在台上的人。”
“我记得。”温慧绮轻轻说:“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儿。”
“是啊,她的手可以在钢琴键上飞舞,也可以在手风琴上弹跳,还可以拿着指挥棒优雅的指挥着那一只属于她的军队。”
“见她的第一面,她也和我一样,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穿着一身再平常不过的学生服。”汤诗怡清明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紧了温慧绮,嘴角带着笑继续道:“就是这样一个人,让我也有了自己梦想。”
温慧绮眼神微动,看着对面的女孩儿,问道:“可是在那之前,你已经弹了许多年的钢琴了。”
“因为在那之前,只有楠桥在认真的听我弹琴。”汤诗怡垂下视线,像是追忆,又像是极为平淡的提起:“我们以为这不会是一场持续很久的战争。”
“一直是楠桥在陪伴支持我。”汤诗怡抬眸,带着笑冲温慧绮说:“后来,就是我在陪伴支持他了。”
“在他离开我之后,我带着他回家,我带着他的信仰走过许多地方。”
“可是我身边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阿绮姐姐,没有他,我也有点坚持不住了。”
走出那个令温慧绮浑身打颤的监牢之后,她站在一片空地上,感受着外头干烈的风,缓缓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滑落打湿她颈间的兔毛。
面前被一道阴影遮住,熟悉的药香传来,她的面前也少了那一道带着颗粒的风。
才睁开眼睛,头上就传来了他的声音:“你哭了。”
温慧绮盯着他的眼睛,复又错开视线,看上他的肩头,轻而缓的说道:“去把,还活着的孩子们带出来吧。”
“是诗怡的想法。”
温慧绮沉沉的点头,两人一同朝着宪兵队外走着,她的目光放在脚下说:“先别告诉汤伯母和润泽。”
“知道。”
“海旭。”
温慧绮抬眸,看着这个说要一直留在温家的男人,她有一瞬间想跟他说明,说她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他的心思,但是她不能给他什么,她甚至都不敢正面去拒绝他。
可每当话到了嘴边,她总是说不出,这对于海旭十分不公平,可她仍旧没有任何勇气。
不见温慧绮开口,佟海旭也不多问,只是开了车门护着人坐进去,尽职尽责的做他该做的事。
车子启动之后,佟海旭的声音在车里响起:“学生的事,我去找潘局长,诗怡,不然去找温煦?”
温慧绮抬头,看着已经拉远的宪兵队,看着后视镜里的佟海旭正色道:“温煦不会插手了。诗怡她不会跟我们出来的。”
“锦户说诗怡手里有日军在北平的布防图。我好像知道那张图在哪儿。”
佟海旭蹙眉对上温慧绮的眼睛,听她说:“在那群学生里,有一个女学生,穿着学生服,扎着两条辫子,你找到这样的女学生——”
温慧绮戛然而止的声音后,佟海旭在她后头说:“应该是在乱葬岗上。”
是了,若是那学生还活着,宪兵队不可能搜不出来。
即便真的搜不出来,诗怡也不会刻意告诉她是谁藏了图,那个学生能活着出来,就不需要她在中间帮忙。
“去吧,等晚上,去找找。”
闭上眼睛,她仿佛顺着记忆回到了那一年他们在天津教堂里短暂的一个下午。
穿着白色洋裙的女孩儿披着一头长发,背对着他们,指挥着面对他们的合唱团,他们的声音纯净清透,像是能直击灵魂,将人的恶欲都沐浴干净。
那一个下午似乎只是他们的练习,金发教父接过女孩儿的指挥棒夸赞两句后,弹钢琴的人,就换成了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将两边碎发拂到耳后,头上那个带着白色小花的扎带将整个人都衬得像精灵一样。
她看向了走进来的他们,浅浅的笑了一下,目光就放到了最前排靠坐着的男孩儿,两人对视之后,她也将手上那双白色手套摘了下来,嘴角洋溢着笑,开始了她的演奏。
那个男孩儿没带帽子,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一圈光晕,他一手搭在靠背上随着钢琴的节奏,指尖也不停的点着拍子。
再后来,教父走了,合唱团里的人又在那个姑娘的带领下,开始了一种欢快的乐风。
台下的那个男孩儿始终没有回头,一直盯着那个台上翩翩飞舞的精灵。
带他们来教堂之前,柳蕴如就说过,那个女孩儿是她的表妹。
小精灵把手风琴交给了前排的男孩儿,开始了一天里合唱团最后的欢乐。
耳边呼啸的风声渐渐清晰,记忆里的一幕幕又随着她的清醒逐渐消散,他们的脸变得越发模糊,就连她身边的柳蕴如的脸,她也看不清了。
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温家。
原来是一场梦。
下车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曾经被孩子们爬过的两座白石狮,突然觉的。
如果没有这一切,楠桥和诗怡,会在北平的一座教堂里,如他们一般。
夜间的雨雪,是突然一下起来的。
海旭离开的时候,外头下着雪,他们一行七八个人,步行出城,温慧绮看了看那鹅毛似的大雪,叫每个人都披上了雨披还拿了伞。
大概在他们出发半小时后,无声的雪就被噼啪的雨声代替。
鹅毛般的雪变得细小,雨点砸在地上化开一个梅花大小。
是极冷的。
温慧绮站在廊前,缓缓吐出一口气,亲眼见着那热腾腾的雾气飘散,没等看够,耳边响起了一道男声。
“东家回屋吧,这天容易受凉。”
温慧绮侧头看了一眼来人,是杨晏。
杨晏端着药,站在她身边,不知道往日他是怎么打开那个厚厚的门帘的,她抬手将门帘拽开说:“你先进。”
“诶哟,谢谢东家!”
“平日你是怎么进来的?”温慧绮在他后头跟着问。
“佟哥看见就佟哥给我掀开,没人的时候,我就将盘子放在窗台上,顺着这个边儿进。”杨晏看着就机灵,说话间带着动作神情显得这个人更加活泼。
温慧绮看着他笑着开口问:“这药得喝多久啊。”
杨晏脸上的笑一顿,不露声色的说道:“我会慢慢减量的,东家要是不放心还能找别人给看看。”
“我没有不放心你的意思,我是觉得,总喝药也是不好的。”
杨晏抬头看了眼喝药的温慧绮,眉头皱了一下,轻声道:“东家,您自己应该也清楚自己的身体。少爷也是从西洋回来的。”
“夫人身子本就弱,老爷和夫人还是表亲,连带着您和少爷的身子都不太好。”
杨晏的劝慰还没说出口,温慧绮自己先笑了,杨晏看着温慧绮有些不知所措,就见温慧绮擦了擦嘴说道:“我清楚,只不过是想着过的轻快点儿。”
“那我就想法子做药丸吧,您能带着吃。”说着说着他轻啧一声:“不过,这和之前那个差不多,还是算了,有那个常带着,您就肆无忌惮了。”
医者最怕不听话的病人了。
温慧绮轻笑了两声,看着杨晏说:“好,我知道了。”
“那我就回了东家。”
“嗯。”
杨晏离开的时候,总觉得有一道视线扎在他后背,大晚上的,东家整这一套,还真挺吓人的。这样想着,他的脚下加了速度,出了那扇门,才舒了口气。
温慧绮盯着杨晏离开后,起身走到了她的书桌前头,桌上放着一张纸,上头只写了几个字就被人划了下去。
仔细看能发现纸张曾经被揉过,皱成一团的纸又被人重新展开呈现在温慧绮面前。
她透过那几道划痕看清了两个名字,折了一下,将纸扔到了火盆里。
民国时期的爱情就像一场泡影,是虚幻的。
这是一个极为动荡且在交替之中的社会,
他们能在这样的时代拥有像童话一样的爱情,
是因为他们占据了阶级优势。
在平民百姓的眼里,没有爱情,只有活着。
他们的生命就像浮萍,水是平静的,
他们就能安安稳稳的活着。
水是汹涌的,他们就永远都在水深火热里。
ps:关于冬天会下雨吗这个问题,
甭管,一开始想让他纯下雨,后来想了想还是雨夹雪吧......
来回拉扯,温慧绮问喝多久啊是问你还要在温家呆多久啊。
杨晏小机灵鬼顾左右而言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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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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