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报日报,今天的日报。北平商会与日建立中日同盟船厂,北平商会……”
一双黑亮的军靴站在了小贩面前,小贩张大了嘴,顺着那双锃亮的军靴向上看去,这鞋的主人俯看着他,军帽将来人的眉眼都遮住,他只敢看那人下巴。
“军、军爷,要点啥?”
“给我来份儿报纸。”
那人薄薄的嘴唇张开后说话不带川渝味,倒像是从北方来的,那军爷戴着黑色的皮手套,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大洋扔到了他怀里。
像是有些心急,却也不知是他太迟缓没来的及动作,那人上手自己抽了一份报纸,转身走了。
那军人身上披着个呢子披风,在颈间系的十分整齐,走时就打开报纸看了起来。
似是看到了什么生气的?那军爷在报纸边缘的手攥了起来,而后把另一边的纸也塞进了右手。
进军区的时候,门口的守卫都冲那人行着礼。
嗷,还是个头头儿。
走廊里沉稳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听的一清二楚,靠近,停下片刻,推门而入,嘭。
他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拿着手上的报纸走到了桌前。
报纸被他重新铺平,他从抽屉里拿出了剪子,将报纸上印的照片剪了下来,被掏了洞的报纸就这样被人团成了球,扔在地上。
抽屉里的牛皮本已经有些发胀,他掀开了十几页,用抽屉里的胶水将那张纸贴在了本子上。
照片的背景是在一个大门口,看着两侧的装潢,应该是龙跃饭店。
汽车在画面里占了一半,有个青年在车门边,那人他见过,是那个姓李的小子。
画面正中央,是温煦。
温煦下车,回身看向了镜头。
他的指尖从照片上这人的脸上滑过,摸到嘴唇时,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又能体会到初一清晨他学小猫偷腥时偷来的柔软。
画面有些模糊,但他还是看见了,透过车窗,看见温煦右手上戴着的戒指。
房里响起一道轻笑,紧接着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前头一张也是温煦。是他当选会长不久,去年年末他偷偷找人拍的。
温煦没穿西服,穿了身长卦,外头罩了个黑色的披风,在医院门口下车。
拍照片的人应该是被他发现了,也是一双眸子盯着镜头,黑色披风里伸出一只手拽着另一侧肩膀快要掉的披风。
这个时候的温煦应该是才剪了头发,比过年时他见到的,要短一些。
再往前翻,就是一些日记,他眯着眼看了两眼,就无眼再看上头的话,紧着往前翻了几页,就看见了夏天里,温煦和那个小日本一同照的照片。
这么多人,他一眼就看见了温煦。
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温煦。
他心满意足的将本子合起收进了抽屉,门外来了个人,他不紧不慢的将剪子也收了进去,外头的人正好停在了他门前。
“进。”
外头人推门进来,瞪着眼冲他问:“少尉您怎么知道是我?”
荣昭看着来人,抽了抽嘴角说道:“我不知道是你。”
“那您——”
“什么事儿。”荣昭挑眉看着来人问。
“哦。”来人扬起了手上的信,冲人道,“少尉,外头来了个人,说这是您的信。”
荣昭的眼睛打那人扬起了手上的信开始就没从信上移开,接过信就将人捻了出去。
那人出了门,才嘟囔一句:“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呢。”
也是急不可耐。
距他将信放到陈舸说的地方已经过了半月有余,这几天一直未收到信,他都觉得是陈舸那小子蒙骗他。
展开信将那人一字一句都看过之后,嘴角的笑便一直没放下来。
“个没良心的滑头。”荣昭嘴边低低骂了一句,提笔再回了他远在北平的相好儿一封信。
写着写着,他拢起眉头,看着手下写过的话,将纸撕了两半,扔到地上后,重新伏案写下一张又一张。
一封信,从日落写到天黑。
荣少尉办公桌边的纸,积少成多,将信装好后,蹙眉看着地上一堆废纸,拿着信出门,经过大楼守卫时,冲送信进来的青年道:“把我屋里收拾一下。”
“欸。”
士兵看着走远的荣昭,冲对面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守卫说:“我去去就来啊。”
外头风大,我还是去屋里躲躲。
这般想着,那人推开办公室的门一颤,退后一步,看了眼左右两边,确定了这是荣少尉的办公室,才缓步走了进来。
皱眉歪着头倒吸了口气道:“嘶——这是、打劫了呀……”
他站在一堆纸团前,看着被浓墨沾染的纸团子们,嘴唇微张,小声道:“没事,少尉会打仗。”
天津。
农历正月十八的晚上。
街道上仍旧多的是人,汽车电轨一趟趟的经过这块繁华的地界。
巴黎舞厅对过的饭店,最是热闹。
门牌上挂着的两串大红灯笼照的门前一片红彤彤,玻璃门里的欧式装潢华贵无比,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同一位蓝眼睛的洋人在门内攀谈。
巴黎舞厅侧街极为冷清,没人敢走这么黑的路,长久下来,晚上这里基本上一个人都没有。
而今天,从那里经过的路人,竟觉得黑洞洞的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外头。
过路人又往里看了眼,极快的收回目光,脚下加快了步子离开了这里。
直到街前一个人都没有后,黑暗里,传来一道很低的声音:“走吧。”
“多、多谢。”
回话人的声音很虚弱,扶着墙壁站起身时,踉跄一下,身旁那人没扶他,他站起身,不知救命恩人长什么模样,只听口音像北平来的。
“你、是北平来的?”
“萍水相逢,你快走吧。”
那人往外走了两步,终是忍不住回头道:“在下姓刘名少勤,在国中有不少认识的人,兄台音色润滑,该是与我差的不大,若是在天津遇着麻烦,可去国中寻我,我定竭力相助。”
然而他才走了没两步,就被身后人叫住。
“你在天津认识的人很多?”
刘少勤回身诚恳的说道:“不能算多,但也不算少,贤兄若是不介意,我倒可以帮上一帮。”
“你怎知我要找你帮忙?”
刘少勤抿唇,垂眸道:“开始你叫我赶紧走,听我说了话又问了别的,自然是有事需要很多人来帮忙。”
“你不怕被我连累?”
“这世道,作何算是连累。”刘少勤自嘲道,“孤家寡人一个,不怕了。”
“若是,连累了你那些朋友呢?”
刘少勤坚定的摇了摇头,十分笃定地说:“他们自然也是不怕。”
恩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刘少勤渐渐的能看清了来人的轮廓,是长头发,身量不矮且修长,走着路都觉得来人很有气质。
“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那如此、多谢。”
刘少勤缓步上前,没等瞧清了恩人的模样,恩人便带着自己躲到了黑暗里。
他被放到了恩人身边,往前探了探身子,瞧见恩人正朝着对面的饭店看。
“那是天津——”
“闭嘴。”
刘少勤的话还没说完,只得闭上了嘴巴,跟着一同朝对面看去。
门口停下了一辆汽车,那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已经同洋人一同走出了饭店。
车里下来一个女人,长发带着微卷披在身后,在侧额前别了小簇缠花,穿着一身红色洋裙,那黑衣男人下了两节台阶走到女人身边。
车里还有个上了年纪的婶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穿着厚实的棉裤棉袄,脑袋上还带着一顶小虎帽。
似乎是瞧见了外头的黑衣男人,伸着手嘴上叫着要被人抱。
外头说话的大人一瞬间就被车里的奶娃娃吸引了视线,台阶上站着的洋人也下来走到了车前。
黑衣男人转身,面上带着笑将车里的小孩儿抱了出来,颠了两下,就连刘少勤都听到了小孩子的笑声。
那洋人年纪似乎也不大,看着小孩像是新鲜玩意儿一样,来回戳着那顶小虎帽。
若是忽视了身边那渐渐变粗的喘气声,那这情景还真是喜乐荣荣。
那恩人转头了,看着刘少勤问:“你怎么了?哮喘了?”
刘少勤看着最后上了车的黑衣男人,扶在墙上的手攥拳狠狠砸了下去说:“我看见了仇人。”
恩人又转头,看这已经开走的汽车问:“万玉涵是你仇人?”
“你、你认识他?”刘少勤意外道,“你怎会——”
“我也在天津呆过一阵子,响当当的人物我都见过。”
刘少勤垂眸,墙上的拳头渐渐落下,低声道:“什么响当当的人物,都是些卖国贼罢了。”
那恩人轻笑一声,问:“做生意的怎么才能保全自己,这样才能护的了这一家子。要不然,今天我救的,也许就是那个奶娃娃了。”
“你说的对。我家先前也是做生意的。”刘少勤肯定道,“就是没这么做,才落得如此下场。”
“那你打算怎么办?躲在天津城,等着杀了万玉涵?”恩人隐在暗处,上下打量着这个文弱青年道,“其实真正的凶手,是日本人。”
刘少勤倏的一下抬了头,眼中带着几分凌厉冲恩人道:“你怎么知道是日本人?”
“国仇家难。”那人瞥了刘少勤一眼,又目送了那位年轻洋人离开才说,“若是没有日本人来,他为什么杀你。他杀你也是受了谁的命令吧。”
“我、之前、也有人说,是日本人干的。”刘少勤缓缓道,“我自然也知道若没有日本人来,那我家和万家也没什么恩怨。”
“罢了,你那些陈年往事我也不想听。”恩人轻慢的说道,“我这有个忙,也不会连累你们,你还帮不帮。”
“帮,你说。”刘少勤肯定道。
“我想找一个女人。”
刘少勤点头道:“您再说点详细的,我试试能不能找到。”
“先前在巴黎舞厅是台柱子,叫楠橞。”
刘少勤听完,眼中不无震惊,嘴也没来得及合上,就被眼前人拽着领子往前靠了一大步,那人温热的吐息喷在他的脸上,转瞬又变的寒凉,就和恩人这一瞬放低的声音一样。
“你知道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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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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