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2月19日。
农历正月二十。
清早起来还以为是个阴天,过了一阵儿,太阳竟然从厚厚的云层里走了出来,普照一方。
上午九点,裴敬拿着上回温煦画的图纸上了二楼。
裴敬的胳膊已经好的差不离了,只那锦户还得成日吊着胳膊四处游荡。
裴敬晃悠两下胳膊,美哉的敲开了温煦的门。
“少爷。”
温煦正伏案练着字,裴敬上前看了两眼,少爷写了四个大字——煦日昭昭。
裴敬抿唇一笑,见少爷收了笔,将手里拿着的小盒送了上去。
“您看做的还成吗?”
温煦从小盒里取出了那物件,和他手上的戒指一样,都开着细微的小口,做工很是精致。
温煦放在指尖比量一下,觉得荣昭的指节是要比自己的粗大一圈,这戒指估么着戴上得开一道小缝。
“刻刀呢?”
裴敬朝着小盒看了眼说:“您找找,老师傅应该是放盒子里了。”
温煦打开盒子底下的盖,果真找到了一把很小的刻刀,他点点头,冲裴敬说:“拿着这张字,一会儿再去趟空了书屋。”
“欸,没问题。”裴敬将干了的字收好,看着少爷坐在桌前,觉得温煦应该是打算往戒指上刻什么,看了眼屋内的钟表,提醒道,“少爷,一阵儿咱们还得去穆府吊唁呢。”
温煦轻嘶一声,看了眼时间,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我都给忘了。”
“那咱什么时候走?”
温煦蹙眉看着时间,又看了眼手下的活儿,冲裴敬摆摆手道:“再过两个钟头吧。”
“那这书屋咱还去吗?”
“去啊。”温煦看着裴敬放在书柜上的纸张道,“吊唁不就一出一进的功夫,去书屋,也就是将着字放那儿,赶得开。”
“好嘞少爷,那我先出去。”
温煦拿着那柄刻刀,捏着那戒指,呆坐了许久,也不知究竟该往上头刻什么。
视线飘忽着,落在了方才那副字上。
勾了勾唇,提刀在那戒指内壁上凿了起来。
他的神情很是专注,一个小字竟让他刻了半个小时。
丑是丑了些,却也不失为一种美。
温煦摸了摸内壁上的字,满意的将戒指放回了那个盒子里,又将自己手上这枚戒指摘下来雕刻琢磨。
比起方才那字,这个要更加完美,小字在内壁方方正正的呆着,格外乖巧的昭示眼下这东西是谁的所有物。
抬头看了眼时间,距离裴敬出去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温煦重新戴好了戒指,将小盒收好,低喃道:“麻烦。”
“裴敬。”
“欸!”
才叫了一声,裴敬就在外头应下,推门而入道:“怎么了少爷?”
温煦意外于裴敬这么快的速度,起身笑问:“着什么急。”
裴敬挠了挠头,拿过书柜上的字,冲温煦说:“我不急我不急。”
温煦被他逗笑,将手里的小盒放到裴敬手里嘱咐:“再送一趟。”
“重、重庆?”
温煦错过裴敬时张口道:“西庆。”
“西庆?”裴敬将小盒塞进口袋,跟上温煦问着,“您这不是给——”
“知道还问。”温煦扭头睨了他一眼,扭头面上带笑下了楼梯。
倒是把楼下接温煦的李北一看的十分愕然。
不是要去穆家吊唁,怎还如此高兴?
车旁伫立的张启繁看着门口出来表情各异的三人,看了眼裴敬,裴敬却直摇头。
到了车边,温煦转头冲李北一说:“你去找乐康跟账吧。”
“是。”
裴敬将温煦送上车,再打开前头车门,冲李北一道:“李哥不用担心,我们走了。”
李北一点了点头,目送车行出济仁。
穆府是个极为考究的老宅子,黑色的大门上镶着两只黄的发乌的铺首,一看就有年头。
两侧口含珠的狮子比起温府的还要气派,现下那两头石狮颈间都挂上了白布。
门匾和门柱上也不例外,垂在屋檐下的两串白灯笼,更是令人瞧着就不敢出声。
门口处依稀能听见正厅里的哭声。
穆家没有女人,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佣跪在棺材前低泣。
哭叫最大声的那几位年轻女子,是花钱请来的哭丧。
北平城里大户人家死了人,五回能瞧见她们三回。
穆安哭不出来,直直跪在棺材旁出神,穆老爷子没出现在这灵堂里。
就连那个小胖墩,也没在这儿。
来人不少,大多是看穆老爷的面子来的。
流程很快,鞠躬上香,转头上了礼,也就走了。
严肃片刻,出了这大门,该是笑便还是笑。
那黑白相片上的家伙就这么在人们口舌间辗转,成了背地里的笑话。
再迈出这穆府,温煦还是觉得老宅子里,待的格外压抑。
像极了这四面楚歌的中国,铜墙铁壁,喘不过气。
“少爷,上车吧。”
裴敬看着车边望着穆府不动弹的温煦,轻声提醒道:“咱还得去裱字呢。”
温煦转回头,提起身前的长袍,却被对面汽车里的人吸引了注意。
上车坐好,他仍旧朝着那边看过去,张启繁给车打了火,冲温煦道:“咱们来了不久,那车也来了,一直待着没动。”
“洋人?”裴敬看了眼车里那金发碧眼的人惊异道,“穆老爷,还认识洋人?”
那车里有三个外国人,都是金发碧眼,单看外貌,还是后座那个青年更胜一筹,他年纪看着不大,二十左右,看上去和裴敬差不多。
车子行驶后,他们逐渐靠近了那辆车,那年轻洋人手里拿着东西,新鲜的很,温煦仔细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个老虎帽,只是他手里那顶,比起小孩儿的要更大点,像是给成人戴的。
温煦趁着他们没发现,收回了视线,心中思量着,又看向了后视镜里的穆府。
他们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从穆府里走出来一行人。
里头让温煦注意到的是一个戴着孝袍的人,距离太远已经看不清那人的脸。
那人去的方向,正是洋人汽车所在的位置。
车上没人下来,是后座那人亲自给他开的门。
温煦闭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心,将方才灵堂里的人都排了个遍,再睁眼时,他低声道:“穆安?”
东街。
空了书屋对面的茶馆子歇了业要盘出去,一时之间,这来往的人,看上去也少了许多。
再隔三条街就是袁家班那条街,但不知道袁倚秋从天津回来没有。
温煦想着,手上拿着裴敬收好的字,迈着台阶进了书屋。
甫一进门,就听里头人的交谈声。
“我想要成套的书。”
“我这儿没有您要的那一套,您看看别的?”
“家里柳娘一定要,您看能不能寻来。”
“那我可得让老家里的人找找,说不准,老家有藏书一套。”
“多谢。”
温煦的脚步很轻,没扰了两人交谈,张先生说着话冲他颔首,示意他坐,又冲面前的那位客人说道:“要是不忙,可坐下看看还需要什么别的。”
客人穿着一身棕色长衫,头戴一顶帽子,颈间围着条围巾,手上还拎着一个包袱。
转头后同已经在木桌坐下的温煦对上视线。
温煦瞧着那人呆滞一瞬,张先生看了眼外头守着的张启繁和裴敬,引着那客人也坐到了桌上。
“不认识了?”客人将围巾拉下,露出了全脸,看着温煦笑说,“阿煦没什么变化。”
“柳先生。”温煦低声叫道。
“果真认识。”张先生给二人倒了茶水,又从后头的书架上拿了几本书放到桌上,嘴上说着与他的行为毫无相关的话。
“诗怡同志牺牲后,北平的动员工作也被搁置,学生们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组织上就派遣了前政委同志柳蕴如,来北平做同学们的动员工作。”
“是。”柳蕴如点点头,轻声道,“我们知道你为抗战做出的贡献,你在北平定是腹背受敌,辛苦了。”
温煦缓缓摇头,将手上的字放在桌上,冲张先生道:“张先生,劳您给我裱起,过几日我来取。”
张先生左右看了看两人,点点头,拿着桌上的字去了后堂。
“阿姐她……”温煦垂眸,拇指于手心内不停地转动着指环道,“她也是吗?”
柳蕴如摇头,冲他解释:“并不是,我没想让阿慧牵扯进来,我同你一般,想劝她去内地。”
“阿慧身子太弱,我实在不放心,我不想让她做任何事。”
温煦看着柳蕴如,半垂下头道:“她的性子很犟。”
“你不也是吗。”柳蕴如笑道,“我不会将你的身份告诉她,但她始终是信你的。”
温煦点头:“多谢柳先生。”
“不必言谢。我听说袁倚秋亲自去找了楠橞。”
“不过我有一个确切的消息能告诉你们。”
“楠橞仍旧活着。”
柳蕴如看着并无所动的温煦点了点头,继续开口:“我于陕北动身是半月前,总部收到一封电报。”
“潜伏在天津的浮木亲自发来的电报。”
“我这次来,也是为了确认,浮木还值不值得信任。”
温煦了然道:“你们担心,她被人策反。”
“是这样。”柳蕴如肯定地说,“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温煦收回手,起身,冲后堂的张先生说道:“张先生可记得先赶我的活儿。”
闻声出来的张先生,两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着手,送着温煦道:“好好好,温会长还照顾小的生意,小的自然先给您的大字裱起。”
目送汽车离开后,张先生回身走到桌边又给柳蕴如添了杯茶,悄声问:“浮木还用吗?”
柳蕴如指尖沾了水,左手端起茶杯,右手指尖在桌上画了两笔。
“明白了。”张先生轻声说完,俯身将桌上的书收走,冲柳蕴如道,“您过几日再来看看,说不准老家就把那藏书送来了。”
“好,那多谢店主。”
“欸好,您慢走。”
一个两个的都要出来了。
改个字!煦日昭昭~嘿嘿,一开始是旭日昭昭今儿才想起来,赶紧改一下子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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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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