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3月7号。
戊寅年二月初六。
天津,万家。
地下冷室只有一盏吊灯微微晃动。
墙壁是青石垒的,地面是青砖铺的。
四面八方只有一道铁门能进出。
他已经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呆了多长时间。
咣当——
铁门响了,他抬头看去,入眼是许久未见的东家。
那人穿着西裤,外头很随意的罩了一件黑色大衣,赤|裸的上半身被一道道绷带包扎着,伤在左半边身子,左肩以上也缠着绷带。
他的手脚都被困在这木桩上,半解的前襟就这样闯入了来人的眼睛。
“阿杜。”
来人将手里的烟扔到地上,抬脚捻灭后,冲后头的青年伸出了右手。
“少爷。”
杜权将手上烧的通红的火棍递给了万玉涵。
他看着东家,万分惊恐的摇着头,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字音,只得啊呜的乱叫。
万玉涵拿着火棍上前,将他胸前的衣裳扒的更开,看着胸前那个小小的纹身,抬眸看进那双睁大的眼睛。
“你少夫人出了点儿岔子,算来我也待你不薄,你也该报答我了吧。”
嘶——
唔——
皮肉烧焦烤糊的气味儿从他胸前传来,万玉涵松了手。
潮湿阴冷的空气缠绕上来缓解了他的痛苦。
但紧随其后的灼烧感让他恨不得将胸前的肉剜掉。
当啷一下,万玉涵用那火棍将捆住他双手的麻生烧烂后随手扔到了地上。
那一瞬间他像一滩烂泥般与那根火棍一同趴在了地上。
地面的寒气缓解着他胸前的灼热,他抬眸,便看见东家转身同杜权交代。
“手筋也挑了,送去给渡边。”
“是少爷。”
万玉涵临走前,睥睨着他开口:“日本人自己养的狗,自己拿回去审吧。”
万玉涵独自一个人从地下冷室里出来后,去了三楼他和他夫人的卧房。
嘭——
门被人从外头踹开,里头玩儿的正开心的母女两人皆被吓了一跳。
在门口守着的婶子见状,跟上万玉涵进了屋。
“啊——爸爸!”
小家伙儿已经能流利的叫爸爸了,万玉涵上前将万思箖从女人怀里抱出来,逗弄两下后,见孩子没事就交给了帮佣。
“一楼。”
“欸。”
那婶娘立马转头带着小小姐下楼,趴在肩头的小孩儿冲屋里的人啊咦叫着。
咚咚的下楼声减弱,万玉涵转身掐上了床尾女人的脖颈。
“咳、咳——”
“你知道为什么。”万玉涵勾唇看着被自己掐得脸部充血的女人,开口如同带着冷室寒气般,“你找死,别带上我。”
女人没有丝毫挣扎,万玉涵看着无趣,松了手,女人便脱力瘫坐在地上。
“你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不会给你任何助力。”
“咳——你说过,不会干涉我——”
“你暴露了。”
女人倏地一下抬头,看着万玉涵问:“你说什么?”
万玉涵垂眸看着地上的女人开口:“渡边查到了你的电台,在万家。”
“你胆子很大啊。”
“说起来我真要谢谢温煦。”
女人急问:“和温煦有什么关系?”
万玉涵哼笑过后,抓着女人的头发俯身道:“要不是他来天津杀我,渡边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呀。”
“他为什么来杀你?”女人双眸紧盯万玉涵,逼问道,“你又做了什么!”
“我杀了一个人。”万玉涵盯着女人的双眼,轻声说,“他在查你,我以为又是日本人养的狗东西,就杀了。”
女人面上渐渐腾起怒火,听着描述,那应该是温煦派来找她的人,只能是温煦的亲信。
难道,是乐康?
“疯子!”女人这般想着抬手扇了万玉涵一个巴掌。
万玉涵没动,只抓着女人头发的手缓缓收紧,又在刹那间将女人甩了出去,费力的抬起左手摸了摸有些发热的左脸,看着地上的女人开口:“你太麻烦了,麻烦的我已经开始后悔当初的心软。”
他说完话就要出门,女人在他转身那一刻看着他的背影说:“你敢杀我,我就敢杀了万思箖!”
万玉涵觉得好像听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回身时从大衣里掏出了枪,上了保险冲女人道:“现在试试吗?”
女人双目灼灼盯着万玉涵,底气十足地低声笑了出来,抬眸时,两人都听到了楼下蹬蹬的上楼声。
“少爷——”那帮佣婶子见状吓了一跳,两位主子瞧着打的厉害。
“说呀。”坐在地上的女人笑着冲帮佣说完,那帮佣身后更是拔凉一片。
万玉涵两眼死死锁在女人身上,抓在枪柄的手暴起青筋道:“说!”
“小小姐、睡、叫不醒了。”帮佣手足无措的形容着,“玩着玩着就、闭上眼了,和寻常要睡觉时不一样。”
万玉涵听着,胸前的剧烈起伏令伤口再次崩开,点点红梅出现在了他胸前。
“你听着,她要是死了,你就算是跑到阎王床上,我也弄死你!”
啪——
子弹从万玉涵的枪口冲出,一下陷入了女人的右肩。
“啊——”帮佣哑叫着被眼前的场景惊到。
“别叫了!”万玉涵收了枪,冲那帮佣吩咐,“不用叫医生,我看你就会治病救人,帮少夫人把子弹取出来吧。”
帮佣吓的直点头,万玉涵右手套上了大衣的袖子,疾步下了楼梯就见杜权六神无主的试探着万思箖的鼻息。
“怎么样?”
“是不对劲,看着就是睡着了。”
万玉涵上前将孩子包在怀里,额头抵上孩子的脑门,没见发热,也没见脸色嘴唇发乌,又探过鼻尖屏息感受着万思箖的呼吸。
“去医院。”
北平,济仁。
夕阳在济仁医院前的长街上穿过,照在经停在医院大门前的那辆日军汽车上。
那日军司令官亲自下了车绕至另一侧为北平商会会长开了车门。
“谢谢。”
“你不用跟我道谢。”
锦户说完,将搭在温煦肩上的手收了回来,看着一身利挺西装的温煦,点头道:“你穿西装,很好看。”
温煦挑眉,颔首并不作答,转而开口:“你该走了。”
几乎是车子前脚动,温煦后脚就转身进了大院。
守备的日军不知道被锦户嘱咐了什么,见到温煦进门,齐齐立正垂头。
小跑过来的裴敬,跟在温煦身侧看着他问:“少爷,今儿怎么样?”
温煦勾唇道:“很顺心。”
裴敬眼睛一亮,跟着问:“您能说说吗?”
“能。”
“今日去的,都是投了船厂股份的商人,还有船厂的主人艾伯。”
“是要跟那个艾伯先生买来那个船厂吗?”裴敬本是陈舸的人,自然对陈家的船厂也上心一点,这么说着,眉头也皱起来,低声道,“这也太便宜他们了。”
温煦一边上楼一边点头附和:“确实,那也太便宜他们了。”
“那是买下了还是没买下?”
办公室的门叫裴敬给打开来,温煦迈步进门,摇头说:“没买下。”
裴敬这边的大气还没出完,温煦就又说道:“艾伯不卖,锦户就要投。”
“那是投进了还是没投进?”
温煦见状勾唇,面上笑意更大了些,冲裴敬问:“你想他投还是没投?”
“我自然想让他没投,反正艾伯先生是美国人,还怕他那个小鬼子不成。”
温煦点头:“是,没投成。”
裴敬立马拍手叫好:“我就说,我今儿左眼皮一直跳呢,指定有好事儿,陈哥还说我迷信。”
“乐康和李北一呢?”
“后院点货呢。”裴敬想了想,补充问道:“那少爷,那钱,锦户还给咱们了吗?”
温煦很轻的叹了口气,看着裴敬摇头,开口:“他没说,那就是不给了。”
“总该有个由头吧。”
“在北平,他要这些钱,不需要理由。”温煦说着,注意到了裴敬口袋里冒出来的一截纸角。
“一开始拿不出钱来便算了,已经拿出来了,就要不回去了。”
“自负盈亏吧。”
温煦的话说完,抬起指尖点了点裴敬的口袋。
裴敬笑嘻嘻的将信掏了出来,送上前说:“少爷您眼神儿真好使。”
打量过温煦的表情后,裴敬暗笑着退了出去。
前些天才见过荣少尉的字,今日再见,温煦的脸颊又烧上了红晕,镜片下那颗小痣随着体温的升高也变的格外显眼。
像是荣昭亲口在他耳边呢喃。
——温煦亲启:
亲阿煦,你狡言辩我。虽我笨语拙行,却也能给你指出一二误处。
其一便是,我夫煦并不小气,乃北平城最为大气磅礴之人。不在意他人看法也要与我这个武夫缠在一块,实在勇敢。
那金银之说,你若不喜,便不要戴那破金镯子,你只说你喜欢何物,我都给你寻来。
其二误在,你夫昭定不给你委屈受,绝不差使你,只得是你打我躲,定是一桩美谈,不是笑柄。
你又说荣昭娶了妻?谁是荣昭?我只知你夫昭,不知那娶妻的荣昭姓甚名谁家住何地。寄出信后,反复思度多天,发觉字差不能再追,你饶我一回,绝不再犯。念九只有他两位二叔,荣二叔和温二叔,这样可对。
其三误乃绝顶大错,言辞轻浮之于你是念极想极,你是最亲近之人,当可无所顾忌。
荣昭此生,不沾风月只沾你。
近些。
可有记得,你夫昭生辰。
莫要前翻,默于信纸。
要多想着些,多念着些,这几日,没打喷嚏。
我夫阿煦,平安。
荣昭书
戊寅年正月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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