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3月9号。
戊寅年二月初八。
北平城,西胡巷。
头戴毡帽的青年从巷口中探出了脑袋,左右瞄了两眼后,双手揣在袖子里端在胸前出了巷子。
七横八纵的巷子里人烟稀少,他脚步匆匆的低头穿行着。
转过一个胡同口时,前方也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脚步一滞,对方见他也是神色一变。
两人短暂相接他听到了对方一句很低的呢喃。
他垂头脚步慢了下来,一瘸一拐的朝前走着,身后人不知何时走出的巷子,他前头突然跑进来两个黑衣人。
他仍旧绊着腿前行,那两名黑衣人从他身旁经过。
不过多时便再一次折返,其中一人拦住他的去路,上下打量确定不是他们要跟的人,才带着那用枪抵着他后腰的男人离开。
他无声吐出口气,直到拐出了方才那小巷,才恢复正常脚下加速朝着前头的黑门走着。
剧烈喘息涌上来的热气蒙上了他的眼镜,他一步买上台阶,靠在黑门上断续轻敲了五下后,门开了,门里是一个老妇。
他冲老妇微微鞠躬,迈进了这间院子。
偏房里一直有人盯着外头,看见了来人,立马将棉帘子掀起冲来人低声道:“石磊。”
石磊透过镜片上的薄雾看见了偏方探头出来的男学生,转身钻进了那间屋子。
屋内男女学生共有二十多个,只二十多人的呼吸就将这房子给暖的热烘烘的。
石磊微微拽下眼镜,扫了眼屋内众人,看着站在窗口的短发女人,上前道:“柳先生,来时我见到了宋延之,他被两人跟着。”
背对他们的女人转过身,看着石磊点点头,目光一一掠过屋内的学生,轻声开口:“同学们,你们辛苦了。”
“年前,你们很成功的将那封情报送了出去,组织上对于这次行动牺牲的同志也都记录在册。他们的牺牲不是无谓的。也正是凭借着那封情报,我们在北平重新建立了一条地下网。”
柳蕴如声音清冽,一双眸子十分冷凝的看着面前脸上闪过宽慰的学生们,再一次说道:“石磊同志刚才说的,大家也都听到了。”
“日本人在北平何其猖狂,上一次被抓进去的学生都被他们紧紧盯着。曾经负责组织你们的孟鹤廷、宋延之、庞雅清三位同学,有两位已经牺牲。”
“你们怕么?”
柳蕴如的话说完,在场一片寂静。
思考的过程,是慎重。
“不怕。”
最先开口的是石磊,他抬头看着柳蕴如摇头,声音微弱,但却无比坚定的说道:“我不怕。”
“是,我们也不怕。”
“我也不怕。”
男女学生们纷纷开了口,同石磊一样,压低了声音,如同立誓般冲柳蕴如呐喊。
“我们不怕。”
柳蕴如缓慢的颔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
薄薄的一张纸上,被人勾勒出了几条线路,线路最终指向了同一个位置——胭脂铺。
柳蕴如手心捧着纸,凑到一众学生里,指尖沿着一条条线路,冲众人解释。
“北平城东西街你们很熟悉,这几个位置就是我们要分发报纸的地方。”
“这几个位置人多,相应的,也都会有巡逻的日本兵,我找人去打探他们的换防时间。”
“胭脂铺。”柳蕴如指尖停在一道道线路的汇聚点。
“在场有多少人认识张先生。”
柳蕴如大致看了眼举手的人,已经过半,这说明,这一次来的学生里,有新加入的同学。
“报纸是由张先生运来,送至胭脂铺二楼”
“东街空了书屋东行隔着两家店有一个胡同,你们只能从胡同里那户人家进,穿过中间一个小院儿,第二个小院的楼梯,可以上去胭脂铺的二楼,在那里拿报纸。”
“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
柳蕴如抬眸看着众人嘱咐道:“切忌从胭脂铺前后门进,如有不测,会暴露我们的同志。”
“明白柳先生。”
“行动从五天后开始,每隔七天,相应地点分发报纸。”
“在巡逻队来之前发完。”
石磊突然皱眉,开口:“柳先生,不止有巡逻队,还有隐藏在人群里的鬼子。”
柳蕴如肯定的点了点头,再次向众人叮嘱:“石磊的话你们听到了?”
见学生们脸上凝重起来的表情,柳蕴如继续道。
“新加入的同学们去找已经行动过的同学,三人为一组,动作要迅速,这同先前的北平不一样了,现在这里是日区。”
“这些天,你们每一小组可以去自己的位置观察制定离开路线。”
“不要负隅顽抗,遇到危险立即撤退。”
“明白!”
“你们各自组队后,由宋延之和石磊两名同志确定你们的任务地点和任务时间。”
“我们的任务只是煽动城内百姓抗日,一定、一定要确保自身的安全。”
“明白了柳先生。”
“柳先生放心!”
二月初八晚上,瘆人的白光从天上照下来。
街道上伶仃人影穿梭而行。
巡逻小队的踏踏声由远及近。
青年躲在胡同阴影处,屏息等待着日军小队离开。
巡逻小队走远后,青年的手探出阴影,在月光照亮下,看清了怀表上的时间。
他收回表,掏出一个本子放在膝上,摸着手下的触感,在末尾写上了几字。
这样的动作重复能有四五次后,月亮已经行至青年的正上方。
胡同内的阴影逐渐缩小,他再一次将手伸了出去,将怀表上的时间记录在册后,扶着墙壁起身,缓慢后移,隐匿于更为黑暗的地方。
街上已经完全没有人影了,大街上从前只在后半夜出现的拉泔水车的身影也不再出现。
青年贴着街边走着,想起了前些日子道听途说来的事。
那拉泔水车的年轻师傅是前些年突然出现在北平城的,接了老师傅的班后,便一直踏踏实实的在这里干着。
有人说那年轻人是东北逃难来的,老师傅瞧着可怜就将人留下了来。
也有人说是南方来的,大好青年在这北平城里拉泔水,定是某一派潜伏进来的。
众说纷纭里,那年轻师傅从不辩解也从不和任何人有过来往。
只多年前,听老师傅叫了一声青山,才知道,那年轻人名唤青山。
不晓得青山是哪根筋搭错了。
也不晓得青山是哪里来的门路。
前些日子的一个夜里,北平城里极乱。
先是医院那头儿响了枪,大街上四处都是搜查的日本兵,经过的每一辆拉黄包车的就要叫停。
后就是在那宪兵队里,猛地一声爆炸将那夜都颤了三颤。
接着就是那宪兵队里传来的一场枪战。
最后,在那宪兵队的大楼里,闷闷一声犹如雷响的动静过后,这北平才算是安静下来。
邻里街坊们嘴里传的极为精彩。
说的像是自己就在旁边看着一般。
但他敢断定的是,那名叫青山的拉车师傅,敢去与日本人拼死,一定和一个人有关。
大概,是一位**副官。
总是言笑晏晏戴着一副眼镜的一副文人模样却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人。
他不止一次的看到那位副官进了青山的院子。
后半夜里无人的时候,那副官也帮着青山拉车,两人从青山的小院里出去,绕了一圈东街西巷再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往往是快要凌晨。
他偶然一次在青山旁边的小院儿里听到过青山叫那副官阿文。
他猜,他们许是,关系很好。
走过了青山小院儿所在的那趟街,他的脚尖右转,去了东街。
袁家班听戏的人不少,往往都能熬到前半夜才散场。
午夜的时候再凑成一堆儿吃饭那是常有的事儿。
吃了饭谁刷洗那就是个事儿了。
锅碗瓢盆的要是吃完刷,可不是要刷到后半夜去。
洗刷声在他还没到袁家班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
后门处亮着一盏十分微弱的灯,一个戴着毡帽的青年坐在木凳上刷碗。
他走到那人面前时,那青年也抬了头。
“延之!”
“进去说。”
“来。”
石磊赶忙起身,等宋延之进了门,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将木门颌上。
“怎么样?”石磊擦了擦手轻声问。
宋延之掏出了口袋里的本子,扭曲的字并不耽误他向石磊描述他蹲点儿来的换防时间。
宋延之将这张纸撕了下来,掏出笔,边说边重新在本子上写下一串刚劲的字体。
“每一小队十二人。下午第一小队从宪兵队出来的时间是一点半,三十分钟之后第二小队出来,再三十分钟后,第三小队出来。可以确定每半小时就会有一组巡逻队从宪兵队出来。”
“第一小队回宪兵队的时间是三点半。”
“两个小时。”石磊看着纸上的时间低喃。
“没错,没有任何意外出现,巡逻小队在东街巡逻两个小时。”
“东街有五个点,点与点之间的距离不定,但大致能确定巡逻队什么时候经过那里。还要在下一组巡逻队来到之前结束任务。”
“太厉害了延之。”石磊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只一下午就解决了一半儿。”
宋延之摇了摇头,冲石磊开口:“这个时间还是太笼统了,要确保我们每一位同学都不出意外,还得再精密的确定下一组巡逻队到来的时间。”
“明白。”石磊说完,指着宋延之撕下来那张纸的下半部分道,“这是晚上的时间?”
宋延之看着纸上的时间点了下头,翻过本子写下时间,解释:“晚上的巡逻时间比下午要短,每一小队几乎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就回去了。但每隔二十分钟就会有下一趟小队出来。”
石磊抬眸看着垂头写字的宋延之,眼中闪过一抹无奈,轻声道:“延之……”
宋延之记完,起身看见了石磊的表情,抬手拍了下石磊的脑袋说:“记下总归是有用的,我不去做别的。”
“陆续有不少同学加入我们,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我们为国家做有用的事,雅清和阿廷会为我们骄傲的。”
“别这么看着我。”宋延之将石磊的脑袋按下去,盯着那晚上的换防时间低声开口。
“我们每个人把自己的任务完成,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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