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婼吃了一惊，立刻将目光挪过去，唇色被吓的发白。
“抱歉，吓到你了。”
楚楠楠嘴上说着抱歉，神色上却没有任何愧疚的意思，接着道，“跳楼那次，是我发病最严重的那次。”
“你，你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林婼舒了口气，强迫把同情心剥离出客观事实中。
“我好多了，离开学校后，我好多了。”
楚楠楠看着她，终于慢慢从面对陌生人的紧绷到现在的松弛下去，她叹了口气，“我好多了。”
林婼摊摊手，眼神直勾勾盯着她，“所以呢？拿抑郁症之名行道德绑架之实？你明明知道因为你许一风被到处造谣，被处分，你也不可能不知道热搜上的事，你其实根本没想过死对不对？五楼底下的池塘跳下去是骨折，你找到离开学校的方法，可你乐意看着许一风被网暴，你知不知道他差点被开除？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从始至终都和许一风无关，可楚楠楠说着喜欢他，却从始至终没有为他澄清一句。
楚楠楠咬紧牙关，眉头因为紧皱，眼眶迅速发红，“你是因为他来的？那你要我怎么做？帮他澄清？”
似乎从林婼表情上找到了破绽，楚楠楠点点头，“我可以帮他澄清，前提是你要履行你的承诺，帮我入学，否则我现在就发视频开直播告诉别人就是因为许一风！我才自杀！”
她太过急切，急切地想从失学的毁灭性打击中走出来，话脱口而出，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林婼被气笑了，眼神露出蔑视，慢条斯理问完最后一个问题，“你跳楼的时候，对他说了什么？”
楚楠楠吸了吸鼻子，掌心擦掉眼角的湿润，低头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问他……你就真的一点点都不喜欢我吗？”
“你这跟拿命逼他和你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林婼深呼了口气，同情心已经从理性客观分析中完全抽离出去。
楚楠楠笑了笑，为自己当时的可笑行径，她把选择交给了许一风，让自己的自残行为似乎变得合理合情，只有这样，或许才可以向别人解释当时的一跃而下，让责怪统统都转移掉。
可惜她有些回忆不起来那时候到底是何种心态。
夏日夜晚蝉鸣未停，她拿钥匙打开了保险窗，高高把头伸到晚风肆意流淌的自由之地，晚自习间隙，好多人围过来看，她知道看热闹的那些人巴不得她跳下去。
有个可讨论的乐子，或者学校会因为她跳楼放两三天假。
有人拉许一风过来，她哭着大喊许一风的名字，这个被她当做慰藉和寄托的名字，许一风上前说了些让她别冲动的话。
泪水汹涌落尽唇舌，楚楠楠几乎看不清少年是什么表情，只是执着地想在发病时多讨些温暖。
“许一风，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许一风有点崩溃地扯出一抹笑容，想上前把她拉下来，“别这样楚楠楠，我们只是同学而已……”
楚楠楠浑身像卸掉螺丝，闭上眼从五楼仰倒下去。
沉溺水底的刺骨冰冷和窒息感她都不愿意再回忆，从经历那刻濒临死亡后，她忽然下定决心要好好活着。
她睁开眸子，“你要我做什么？做什么我都配合你，履行你的承诺就好。”
林婼嗤笑，起身居高临下冷视她，晃了晃指间手机，“你这算要挟我？你以为你算什么？”
她关闭掉录音，没打算再多待下去，“我只不过是想弄清事情真相，就算我不来这一趟，律师也会抽丝剥茧，不过嘛，录音也照样可以，你凭什么以为你自食恶果，我还要帮你收拾烂摊子？”
少女迅速把录音上传云端备份，同时给律师发过去，转身毫不留恋离开。
楚楠楠呆滞在原地，脸上露出惊恐，然后不顾腿上旧伤跌跌撞撞追出去。
“不要，不要……不要！”
她急的咧开嘴哭起来，刚刚燃起的希望被冷水骤然浇灭，眼泪失禁般溢流满面，她追到楼下时，小腿钻心般的疼，仍然还是嚎啕大哭着。
秦慕则在院落凉椅上同老者交谈，远远看见林婼沉着脸过来，脚步有些不稳。
烟紫色裙子在月光下泛着清冷温柔光泽。
“别！求求你帮我，求求你！”
她终于追上林婼，跌在地上死死拽着少女裙角，透过朦胧泪眼，停着的那辆劳斯莱斯库里南款更让她坚定了林婼一定办的到。
“求求你啊，求求了……否则我一辈子真的就毁了，我爸爸妈妈很早就过世了，所有高中都不收我，求求你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楚楠楠哭到崩溃，怕林婼真的就这样走了，她唯一的希望又落空，她索性直接跪在满是泥污的地上对着少女磕头。
秦慕则脸色骤变，怕她情绪过激伤到林婼，连忙起身护在少女跟前，想要把楚楠楠拉开。
可楚楠楠却死死攥着手中裙边，泪流满面，“求求你了，真的，什么高中都可以，求求你了，什么高中都可以！哪怕职校也可以！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好不好？”
她泣不成声说着，头一下一下重重嗑在地上。
林婼脸色苍白，完全应对不来这种事情，指尖发抖地抓着秦慕则，连忙想拉楚楠楠起身。
“楠楠……”
在院落里同秦慕则聊了几句的老者颤颤巍巍上前，泪流满面看着情绪失控跪在地上磕头的少女，似乎明白了什么。
拄着拐杖上前，噗通一声跪在林婼旁边，头重重抵在地上，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肩头颤抖。
楚楠楠霎时间怔住了，定在原地，眼神呆滞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爷爷。
林婼大骇，浑身都站不稳，连忙点头，被这种阵仗弄的慌了神，咬唇害怕地泛泪。
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在被道德绑架，林婼连忙蹲在秦慕则身后，带着哭腔点头，“我答应，我答应，你们……你们快起来，别，别这样……”
她吓得话有些说不利索。
秦慕则揽过少女肩头，宽阔臂膀为她护出一道屏障，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对着地上两个人，“不要逼她，否则代价不只是眼前这些。”
林婼摇摇头，心里堵堵的，有种在做坏事的错觉，她仰头，眼眸湿润，“别，舅舅，我答应她了……”
她扭头看楚楠楠，眉头紧皱，同情心又占领高地，“你先起来。”
楚楠楠连忙低头，忍着决堤的泪水扶起爷爷，心提到嗓子眼上，咬紧牙关等着最后的审判。
晚风穿梭在院落，蓝木槿迎风花落，星星点点沾在尚有泥泞的地上，乡村夜色安静，此时灯火几近湮灭，只留月亮点灯。
“你想去哪个学校？”
林婼眼眶泛红，她讨厌自己忽然上涌的难过，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楚楠楠破涕为笑，如蒙大赦般跌坐在地上，连忙望着她，“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林婼点头，给了楚楠楠一个电话号码，“你可以直接找这个人，我会吩咐他处理好你的事，你现在，发视频澄清这件事，下周你自己去学校澄清，你不觉得你该给许一风道歉？”
“好好好，我立刻就澄清，我会去道歉，我道歉！”
楚楠楠连忙接过名片，紧紧捧在手心里，生怕一不小心就弄丢了。
老者又重新跪下磕头。
林婼连忙躲开了，转身拉着秦慕则出去。
楚楠楠连忙追上去，泪眼朦胧，“我可以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没必要。”
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只想快点走。
楚楠楠忍着哭泣，“不是的，我只是想如果以后，我可以谢谢你……”
她眼神湿润执拗，林婼无奈，只能点开二维码任由她扫。
“谢谢谢谢，真的谢谢……”
林婼仰头望天，觉得今天一整天都有点魔幻，她连许一风张语然都没加，反而加了楚楠楠的微信。
这世界果然是巨大的荒诞戏剧。
疲倦地走出院落，秦慕则为她拉开车门。
林婼摇摇头，“舅舅，要不要散散步啊？觉得很闷很难受，不想坐车。”
彼时月色清凉，漏过巨大的石榴树洒落满地斑驳花影。
“走吧。”
秦慕则轻揽过少女肩头，安抚情绪般顺了顺她发丝。
林婼脑子乱成团棉絮，被夜风一吹，思绪四处飘然，她闷闷启唇，“舅舅，你说妈咪处理过那么多案子，会不会也遇到过今天这种事情？”
秦慕则笑意不达眼底，“姐姐那样决然的人，哪怕是当年决裂离婚，都从不拖泥带水，一个连父母女儿都不在乎的人，她不会像你今天这样轻轻松松就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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