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益突然从梦里惊醒。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飞机正飞过一片漆黑无边的夜晚,巨大的宁静笼罩着座承载了一百余人的民航。客舱灯光全都暗下来,他看了看手表,表盘拨开一层眩晕的迷雾,四点四十一。
他又回来了!
他神经质地喘着粗气,立刻回头看向旁边的座位。邻座的是个五六十岁的成年男子,下巴有着一圈短络腮胡,此刻正歪着脑袋靠在靠椅上,身上盖着一件黄色外套,睡得很死。
心脏激烈搏动,他一如既往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环顾四周。年轻的母亲怀抱婴儿,戴着眼镜的男人抱胸后倒,头发发白的伴侣合盖一张毯子……所有人都在梦里沉睡着。
他睁着血红的眼睛看了许久,许久,然后咽下一抹唾沫——
“要爆炸了!”
韩家益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骤然间头痛欲裂,扶额之间,在灰暗的视野里,一个人影从前排站出来,开始咆哮:
“飞机要爆炸了啊!”
接下来,一切事件开始暴雨奔涌般紧促复演,人群化为箭矢黑影,各种怀疑与眼神纷纷投去,将那个年轻人吞噬殆尽。
……
他狼狈地半跪在地上,手臂被人反钳,明明两三个人一起合压在他背后,脊椎却奇迹般地支撑着没有弯塌下去,混乱的几句话被搜肠刮肚地倒豆出来,颠来倒去。
“怎么处理这个疯子?”“快让他安静闭嘴!”“这是恶作剧吧……”“万一是真的呢?”“吵死了还睡不睡了!”“宝宝睡,没事的…”“笑死了以为自己是小说主角呢。”“这人是有病史吗?”
韩家益被钉在原地,看着周围的陌生人一句一句,要将随便的怀疑向标靶投掷,标枪破空俯冲,却全都插进人群里的自己。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粘稠又凝固,就连大口呼吸不能调和这种混沌迟缓。一个疑问,即将破土发芽——
嘭嘭嘭!!!!
——韩家益突然从梦里惊醒。
他看向手表,四点四十一。窗外暗夜冰凉,客舱沉睡无声,神经的余痛仍然抽搐。
而这一次,他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一点机械的转动突然从脑海深处惊醒,正在缓缓地运作着。韩家益咬住手指,躬下身躯,在心绞里尝试抓住那点直觉希望的东西,它钻过一片又一片的梦魇瘴雾,几乎马上就要真相大明……
“要爆炸了!”
快点想!快点想啊!!韩家益在骚乱里抓耳挠腮,引得周围人频频着眼。可是那点灵光怎么也浮不出水面!
他急躁地站了起来。远处,人影交错里,年轻人又被压跪在地,男男女女们纷纷窃窃私语伸脖张望。寂静的凌晨又一次翻滚入沸锅,滚滚烫烫,不得安息。
“……这是恶作剧吧?”
一个恍惚间,所有人的质疑声音在这一刻暂停、被迅速无限放大,收音机般在耳边尖锐扭曲起来,韩家益忍不住捂住耳朵:一切都恶心极了!
所有人都扭头看着他,没有鼻子眼睛嘴巴,他们一起问:“你说什么?”
大脑嗡嗡作响,痛觉长满全身,但韩家益的大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他对所有人露出挑衅的笑容,一字一句地重复:“根本没有爆炸。”
话音未落,客舱内的所有人直着身子一拥而上,攀爬过排排座椅,无数双手拉长了胳膊从四面大方伸过来,瞬间蛛网密布!
韩家益挺胸在鬼祟中心大吼:“老子才不怕你们!你们来啊!”
就在此时,空气中传来了“咻”的一声。
一轮刀光被抡了过来。
一排最靠近他的人手齐刷刷地落地,噗噗噗噗,鲜血从断臂喷了出来,水管一样流淌了一地血腥。
冷汗直流,几欲作呕,韩家益朝来向看去。
众多无脸人之外,过道尽头,一个肩宽腰窄的人影单手握着一把冷冽的刀具,侧身而站。
那是一个防攻皆备的战斗姿态。
“别动。”
那个男人在暗色里说。
接下来的画面韩家益终身难忘。
无脸人们抓着座椅,往后退缩几步,稀稀疏疏地摩擦出声,就在他以为怪物们被震慑放弃时,前排的一部分突然加速飞扑过去,凶如鬣狗!
男人依旧肃立在模糊的黑色里,势如猎豹,安如泰山。
韩家益只看见那几十双手拉长了掏向那片神秘的黑色,一秒,两秒,一段飘缈的白光突然闪了一下。
不,是十几下。
更多铁锈味哗啦啦地飞流直下,韩家益的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男人脚下已经全是层叠尸体,他抬起头,从模糊中投射来了一种锐利非常的视线。
“低头。”
韩家益立马照做,一股轻盈的凉风掠过发梢,噗嗤地没入了某个□□,紧接着是沉闷的倒地声音。
同时,一个果断利落的脚步声踩上了什么东西,轻燕一样追了过去。韩家益战战兢兢地回头,才发现先前后退的无脸人根本没有偃旗息鼓,而是趁着同类送死争取时间,意欲爬上舱顶偷袭!
它们的智慧足以让韩家益毛骨悚然,但现在,这一切都被绝对的力量碾压了。
流利的刀光穿梭在每一个倒吊着的无脸人之间,快到他根本看不清挥刀的动作。男人也反站在舱顶上,一路杀过去,那些家伙就像自己往刀上撞一样死得轻而易举,血像暴雨一样稀里哗啦地下。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静谧的夜色里,舱内一片腥风血雨。
“别害怕,”在角落杀死最后一个无脸人后,男人拔出了刀,拿把刀明明浸泡过那么多热血,却依旧凉如寒冰,“我不是坏人。”
韩家益五脏六腑都在颤抖,他微笑:“怎,怎么会。”
“它们不是人,不会流血的,”男人叹了口气,踩着血水落地,慢慢靠近,“是你以为它们会流血,它们才有的,你太害怕了,我杀它们的时候血更多了。”
韩家益闭上眼睛,不想多看这修罗一眼,行动上倒是拼命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了,但是无处不在的尸体依旧滚滚流血,血洼一片。
男人又叹了口气。
“我叫罗燎,韩家益,你能告诉我你的翡翠戒指从哪里来的吗?”
韩家益惨白着脸哆哆嗦嗦:“明白明白。”
罗燎叹出了第三口气。
他将人从蜷缩的一团拉起来,按在一个没被他劈烂的座位上,后者像是被恐怖分子绑架了一样紧绷着身子。
“你别害怕,我真的不是坏人。”
“好的。”
韩家益的牙齿打战。
这怎么办啊……罗燎想起了杨不休,于挣扎里沉默了一会儿后,后退一步,在对面惊恐的目光下果断拔出了刀。他面无表情地说:
“虽然我也不想,是恶魔让我来讨债的,你懂吗?”
韩家益立刻点头,双腿发抖,眼神都清澈了。“懂懂懂!!”
“翡翠戒指是他的所属物,有人偷走了它,他很生气,能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吗?”
上午八点四十六分,罗燎睁开眼睛。
他正躺在一间安全性能极强的房间里。门是按照防弹标准做的,室内根本没有窗户,只摆放了一张束缚床,其余全是空旷。灯光完全由外界管控,此时正是半昏半亮的颜色。
一墙之隔,韩家益昏睡在另一张床上,四肢均被锁死。四面墙体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纸,天花板上也画上了巨大的精密法阵。正中央的他,额头被人按了第二种黄符,一枚翡翠戒指被戴在他右手大拇指上。
它散发出了瑰丽的光泽,很快就黯淡下来,变得平平无奇,成为崔清发说的低质样子。
罗燎起身,穿好鞋,一丝不苟地将外套穿好。同时隔壁,在外面监视观察的廖爱推门而入,将翡翠戒指摘下。
两人在门外碰面。
罗燎使用的符纸叫魂牵梦萦,属于抽变符,当初飞机上的杨不休也是用的这个。
如果不是杨不休及时发现韩家益的异常,任由他徘徊在爆炸的梦魇里的话,可能飞机落地时人已经没了。
而现在他的状态也不是很好,尽管有部分意识清醒了过来,还是有大部分灵魂被留在了翡翠戒指里,必须要再来一次意识呼唤才行。
这次不像杨不休时间紧急,只能把人活生生吓醒,罗燎选择让他自己主动发现异常,因此直接抢了梦的中心内容。好在这人也足够机敏,没让他被鬼祟衍生物按在地上太多次。
现在灵魂全都回归。而曾经被撕断的部分间依旧有罅隙,更何况他那是在鬼域里走了一圈,再加上他确实使用了遗物,典当了灵魂,各种后遗症累加在一起,现在的韩家益已经很难再恢复正常,梦境里的状态反而是最清醒的。
这就是罗燎非得在梦里问他不可的原因。
“他不记得了,”罗燎提着刀,和靠在墙边抱胸的廖爱说,“我们运气不好,他的那部分记忆在另一半灵魂里。”
很奇怪,遗物四定性第二条,与遗物关系越紧密的灵魂部分会被遗物吞噬得越紧密。为什么到这里反而行不通?
罗燎给出可能的解释:“也许是被吞噬太久,被戒指消化忘记了吧。”
廖爱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你先去处理戒指入库的手续,我一会把报告交给你。”
“申请封印等级选哪个?”
罗燎在廖爱的目光下吐字:“烘。”
竟然是烘。封印等级被分为苗,焰,炽,烘,焚,燚。对应祓鬼师的丹田命火规模,这枚戒指被烘等级封印起来,就说明以后倘若有人申请研究使用,也必须到达烘火才能抵御侵蚀。
廖爱抱着慎重的态度将戒指带走了。
由于保密原因,这里没有一扇窗户,亮堂的室内灯铺天盖地地将走廊照亮,隔音也好到静谧仿佛永恒。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不见,罗燎最后回头看了眼正常沉睡的韩家益,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串电话号码。
嘟,嘟,嘟。
电话被人挂断。
他耐心等候,几秒后,电话又打了回来。
他挂断,再重新打回去。
电话终于接通了。
罗燎的面部轮廓在逼人的灯光下显得深邃晦暗。
“我这里发现了戒指,流通源头在贵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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