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东西,擦个地都不会。”
通往九松堂的青石道上,冯补正扶腰开骂,右手手指直戳宋多多的额头,就差一用力给捅进脑壳里。
“一大早的就给我偷懒,这擦的都什么玩意?”
“我告诉你,要是摔着了哪位主子,那就谁也别活了。”
秦府的大管家冯补,为人圆滑精明,十分得秦府主人秦观的信任。
此时他顶着寒天在屋外骂人,原因是一大清早的,他经过此处时,脚下打滑摔了个乌龟漏肚皮。
于是负责洒扫的宋多多就遭殃,人跪在冰天雪地里,已经整整被骂了两刻钟,两条腿都僵了。
“对不起,冯管家,是小的错了,小的下次一定会注意。”
“下次?”冯补颐指气使。
“宋多多,我看你还是别姓宋了,你改姓拼吧!我看你全身上下都是拼凑来的,毫无用处。你还想有下次,我告诉你没下次了,干完这活就给我到马厩待着去。”
宋多多心有不甘,却又不敢违抗。
骂人就骂人,干嘛要人身攻击。
附近干活的下人见惯不惯,没一个人敢吱声,否则定会被殃及。
“我告诉你,你害我摔了一跤,我现在是头疼腰也疼,估计是伤着了脊椎,得了脑震荡,我一会得去看个大夫,这药费你可得负责。”
宋多多不可置信的抬头:“冯管家,这…...”
“这什么这,那什么那,再废话老子踢死你。”
说罢,一脚踹向那宋多多的胸口。
宋多多受力,身子往一边歪去,又迅速跪正。
他明白了,姓冯的在碰瓷。
“一群贱命东西……”
冯补正想再补一脚时,斜刺里瞟到一抹身影。
他侧头看去,立马换上奴性的笑脸,微微躬身朝来人。
“哟,是阿九姑娘。”
阿九面色平静,很随和的跟他打招呼:“冯管家,又在教下人做事。”
“可不是嘛!”
冯补指着地上跪的宋多多,说:“你瞧他一顿干三碗饭的,连擦个地都不会,浪费米饭。阿九姑娘这是从花房过来,又去给三姑娘送花?”
“是。”阿九甜甜一笑:“二姑娘昨天新得了盆兰花,差我给三姑娘送去。”
她抱着一盆兰花,花未开,青葱的叶子十分翠绿,像用油抹过似的,生机勃勃。
“那你快去,莫耽误正事。”冯补让出路来。
阿九微微颔首,声音平静如水,说:
“除夕将近,冯管家辛苦。这地是得仔细擦,正月里秦妃娘娘是要回门的,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或者传出点什么风声,冯管家可是难辞其咎。”
闻言,冯补嘴角抽搐。
秦妃娘娘宽厚贤德之美名,享誉六宫。
若是她娘家传出、府内总管随意打骂下人,那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我先去了。”阿九礼数周到,朝他微微颔首,扬长而已。
冯补笑脸目送她拐进内院,这才收了笑脸,气不打一处来,又补了宋多多一脚。
“倒霉东西。看什么看,给我擦。今天这条道你要是不擦个十来回,就别吃饭了,浪费米饭。”
说罢,气冲冲的朝大门而去。
宋多多一愣。
这就……走了?
不提药费了?
他回头看了眼阿九消失的方向,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道冰冷的院墙。
墙的那边,他从未有幸进去过。
那是内院。
内院没有主人的召唤,小厮是不能进去的。
冯补一走,附近埋头干活的下人才敢窃窃私语来。。
有个新来的小厮纳闷:“这冯破洞在咱们面前,眼睛可都长头顶上,怎么见着这位阿九,就点头哈腰起来?”
资历长的小厮说:“那可是二姑娘身边一等女婢,深得二姑娘器重。”
新来的小厮不解:“那又怎样,一等不也是下人?冯破洞可是大总管。”
他管着秦府所有的下人。
“这你就不懂了。”
又有人插话进来:“这秦府并非夫人当家,而是二姑娘掌管中馈,那是真正手握实权的人。所以冯破洞就算再厉害,也不敢得罪她身边的人。”
人人都讨厌狗仗人势,但谁又都喜欢做那条仗势的狗。
冯管家就是很好的例子。
“哦!”新来的小厮恍然大悟。
九松堂里,几个干活小厮聊起八卦来。
宋多多认命的擦地,好奇的问:“她叫阿九,全名叫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好像就是叫阿九。呔,卖身进府的下人,谁不是可怜身,没名没姓的也不奇怪。”
“要说这个阿九,也真是运气好。”
“怎么说?”新来的小厮特别有兴趣。
“这个阿九,三年前还只是个管花房的小婢,整天就待在偏僻的花房里,连我们下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对,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二姑娘看上,调到天雪阁,一跃成了天雪阁的一等女婢。”
高门大府里,下人也有等级。
一等的下人瞧不起二等的,二等的瞧不起三等的,三等瞧不起末等。
等级越高,能管的人和事越多,越有话语权,月例也越高。
“她做了什么?”宋多多问。
“听说是冯破洞引荐的。”有人接话。
有人否定:“不是,是大公子看上了她,这才把人调到二姑娘院里,好私下相会。”
新来的小厮脱口而出:“大公子能看上她?”
“不是不是,是冯破洞跟她好上了。”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听说啊……她是老爷的私生女。”
……
私生女阿九将兰花放在精雕窗台下,而后恭敬的站在原地,等着三姑娘发话。
秦涣雯手捻一支珍珠步摇,放在发髻的左边瞧瞧,似乎不太满意,又换到右边试试,还是不满意,便放下。
“阿九,你过来。”她叫道。
阿九上前两步,视线在她的首饰盘中略略一扫。
“你说,我今天这身配个什么簪子好?”秦涣雯问她。
“三姑娘戴什么都好看。”阿九低眉顺目。
“这话我可不爱听。”秦涣雯斜她一眼:“我相信你的眼光,你给我挑一支。”
见阿九似乎还是不太情愿,她便威胁道:“你要不挑,我可去告诉二姐,说你欺负我。”
阿九无奈,便靠上前。
她从一众首饰中挑了支银器打的簪子,簪尾处镶了朵白色玉雕的兰花,虽然简单,却清丽脱俗。
“三姑娘今日穿的是青色的夹袄,梳的是朝云髻,奴婢觉得配这支很好。”
秦涣雯接过她选的兰花簪,把玩了会,说:“这簪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简单了,戴跟没戴一样。”
她又挑了支红色的梅花状银簪,插进发髻中。
“我觉得这支更好。”
簪子的样式是一样的,只不过一支是兰花,一支是梅花。
兰花莹白,梅花红润,各有千秋。
“还是姑娘眼光好。”麟儿拍马屁。
她是秦涣雯的一等女婢。
阿九便不再多嘴。
秦涣雯回头看她低眉顺目的样子,远山眉微挑,拿起那支兰花簪,缓缓起身。
“你看你,头上只别两朵绒花,也太寒酸了。”
她将兰花银簪插进她发髻中,特意露出簪尾好长的一截。
“你是二姐的一等女婢,要是打扮得太寒酸,可有失天雪阁的体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姐苛待了下人。瞧,精神多了。”
阿九却之不恭,后退一步,屈身谢恩。
“多谢三姑娘赏赐。二姑娘还说,等用过早膳,她要带你出去,给大公子准备礼物。”
秦涣雯眼睛一冷,盯着她的眉,问:“阿九,大公子就快回来了,你开心吗?”
阿九迟疑一会,才说:“开心。”
“是啊,你是该开心。”
“……”
“下去吧。”
阿九回到天雪阁时,二姑娘正在用早膳。
秦渊雯是个喜欢养生的人,早膳很简单,一个包子一个鸡蛋,一份桂花糕,一碗粳米粥,外加一份燕窝。
简单中透着奢华。
“回来了。”
她看了阿九一眼,便注意到她头上多出来的簪子:“这兰花嵌的簪子很适合你。”
“三姑娘赏的,嫌弃奴婢太寒酸。”阿九平静的回话。
她人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鸡蛋剥壳。
秦府是将门之家,崇尚节俭,连带下人在衣饰上也尤为朴质。
虽然不缺吃的,四季衣裳也都发放。但像女子发饰,除了每人两朵绒花之外,就没别的。
混得好的女婢,会有多余的银钱为自己添首饰。或者干得好的,会得到主子的赏赐。
因而在府里,女婢身上的首饰,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秦渊雯微微蹙眉,不悦:“你是我的人,轮得到她论足。”
阿九不敢接话,将剥好的鸡蛋放在主子的小碗中。
秦渊雯吃完鸡蛋,用手帕擦拭手指。
阿九娴熟的递去燕窝盅,她接过时,说:“不过她也没说错,你这也确实寒酸,搞得像是我苛待了你似的。”
“不然一会,奴婢将您上回赏的那支三两金簪戴上,去府里晃悠一圈?”
秦渊雯莞尔一笑,嗔道:“油嘴滑舌。”
阿九不似其他婢女,话少,安静,好像不懂阿谀奉承那套。有好说好,不好的话也是掂量了才说,是个聪明的女人。
秦渊雯喜欢她的聪明。
巳时左右,秦渊雯携妹妹出府。
一夜的雪已经停了,屋顶和树枝上千树万树梨花开,天地一色。
“今年的雪下得可真大。”
秦涣雯看向车窗外,有不少人在扫雪。
秦渊雯翻动手上的书,说:“三年前你大病,那年下得更大。从小年到正月末,整整下了一个月的雪,一天都没停过。”
“将星陨落,天地同悲。”
秦涣雯下意识的,悠悠一叹。
秦渊雯狐疑的抬起眼睛,审视对面的妹妹,不明她为何有如此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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