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防空洞算是要塞里规格较大的一座了，但因为里面塞了太多的人，留给牧由的空间也就显得十分逼仄，她只能躲到一个谁都不愿意靠近的阴冷角落，独自在黑暗中休憩。
基地缺钱，没法给这些防空洞接通外界的电力设施，只在里头留了一堆旧灯泡和一个大型的手摇发电机，外加一个没什么用的小太阳炉。
为了保证光宁能和外界进行实时通讯，所有的电力都优先供给了操作台一隅，同时与军队有关联的人都必须去摇发电机——除了牧由，她肩膀受伤了。
咔——
01把唯一的小太阳炉搬到牧由身旁，又从角落里扯出一根很长的电线，接在手摇发电机的插座上。
小太阳炉的温度调得刚好，烤干了让伤口隐隐作痛的潮湿气体，橙黄色的柔和灯光让牧由的眼睛恢复了些，她摘掉已经关闭的夜视仪，阴沉着脸不说话。
“很抱歉隐瞒了你，不过我也是回去的路上才接到了消息，”01把夜视仪收进装备箱，甩给了牧由一瓶解冰的矿泉水，“你要怪就怪光宁或弗雷，他俩昨天晚上就接到消息了。”
“知道了，”牧由重新带好兜帽，把小太阳炉推到一边，“我不需要，你拿给其他人吧。”
“其实我本来也没打算给你，但光宁非要我这么做，”01打了个哈欠，对牧由的要求无动于衷，“不过她现在的心情也不太好，我劝你还是别去招惹她。”
说完，01就径直回到另一个区域休息了。
牧由没办法，只好亲自去搬小太阳炉，但这东西的重量显然超出了她的预料，才刚走出去几步路，肩头的伤口就因为牵拉而再次撕裂。
“啊——”
“牧由，你又在乱搞什么，”远处的光宁察觉了她的动作，“老老实实待在一边，别再给我惹事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呢？”牧由瘫坐在地上，仰着头朝她冷笑，“遮遮掩掩地把我骗过来，现在又反过来嫌我添麻烦？你们他妈的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
“停，打住，”坐在门口休息的弗雷连忙跑过来，挡在牧由面前道歉，“对不起，是你父亲让我一定要把你带出来的，骗你也是我怕你不愿离开而已，这些主意都是我出的，对不起。”
“那我父母在哪里？基地里为什么还有人留下？！”牧由冷声质问道。
“他们……”
“他们已经牺牲了，就在刚才的那场大火中，”光宁推开挡路的弗雷，站在牧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敌人的飞机上配有很先进的侦察技术，如果基地中真的空无一人，他们就不会上当受骗了。”
“受骗……什么意思？你们还瞒了我多少！”
“你冷静一点！”
光宁把牧由按到墙角，直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才继续道出了真相：“这本就是敌军撤退前的一场斩首行动，如果你父母和那部分人不留在基地中，敌人就会对整个要塞进行地毯式轰炸！”
“……那我们……就没有任何的反制手段吗？”
“很遗憾，长时间的天灾**已经让我们的经济濒临崩溃，大规模的征兵也使得内地工业体系发生了倒退，这种退工业化使得我们确乎失去了反制的手段，这十几个防空洞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屏障了。”
“……”牧由无声地垂下双臂，眼角隐约泛出了泪花。
“所以你就别再耍孩子气了，现在是关乎生死存亡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心情陪你在这里任性。”光宁摇着头丢下这句话，随即便准备离开这里。
“站住，”牧由的嘴边吐出微弱的声音，“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肯一开始告诉我真相？”
“牧由你有完没完，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这当然很重要！”牧由支撑着墙壁站起来，“你们不就是把我当小孩子，觉得我没有资格知道吗？你们觉得自己是成年人，就能把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所以就可以随意地欺骗摆布我了吗？！”
“牧由，你父母一直很关心你的，”弗雷又一次站了出来，“其实你方才在路上看到的黑影，就是偷偷跑来看你的父亲。”
牧由愣了一下，心中的情感开始变得五味杂陈，但今日的事情与猜想仍使她耿耿于怀，无法对他们轻易宽解。
“弗雷，你到操作台那里听着通讯，我有话要和她单独谈谈。”光宁的神情同样复杂不已，至少心里也憋着不小的火气。
“你想说什么？”
“小混蛋，你觉得如果我提前把事情告诉你，你还会乖乖的离开吗？不，你不会，你只会像刚才那样跑过去送死！”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就算送死也怪不到别人，”牧由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还是说我就哪里比别人特殊，我的命就比别人值钱吗？！”
“你他妈还真就说对了！”
啪——
光宁狠狠地给了牧由一个大嘴巴子，然后拽着她的衣领骂道：“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有多复杂！知不知道你这条命到底有多重要！”
“你又没告诉过我，我怎么会知道！”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光宁撒开牧由的衣服，用很认真的语气对她解释，“再来这里之前，将军就一再向我申明，要我必须保护好你，否则……别的不说，至少我的前途就完了。”
“所以你还是为了自己的未来？”
“不止，”光宁用余光扫了周围一圈，“现在军队中留下的军官，大致可以分成三部分：将军从中央空降过来的，为了生活而从底层打拼出来的，还有你父母这些年培养的——他们恰好是三股势力中最强大的。”
牧由茫然地向她眨眨眼睛，这些东西都是她以前未曾听说过的，也是她从没想过会出现的情况。
“之前那个带你过来的弗雷，就是你父亲选择的新指挥官，但将军并不满意这个人选，他希望能担起这个大任的人——是你。”
“为什么……将军和我父亲……不是朋友吗？况且我……”
“这是今天的秘密通话中新下达的命令，为了让你能顺利接班，我们甚至把特训营的位置挪到了第三战区，”光宁看出了牧由眼神中的震撼与不解，“你的身份对那些旧部由天然的安抚作用，同时你也是深得将军信任的人。”
“所以……敌军已经在不停地轰炸我们了，”牧由压住声音中的颤动，“而我们内部却还在想着怎么争斗？”
“抱歉，但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实，”光宁的态度终于柔和下来，宽慰似地拍了拍牧由的肩膀，“为了这里的未来，你还是好好活下去吧。”
这下牧由不再去辩驳了，她继续一个人瘫坐在墙角，呆呆地望着地面上的苔藓出神。
光宁也没再为难牧由，但还是坚持把小太阳炉摆在她身旁，然后很安静地走开了。
“情况怎么样了？”光宁走到弗雷身边问道。
“敌人的飞机已经全部离开，但白磷引发的大火恐怕还要烧一段时间，至于其他的事情还是由那边和您交流吧。”弗雷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异样，反而主动把通讯设备让给了光宁。
“好，你先去安排修复工作的人手吧，”光宁打发走了弗雷，独自守在通讯台前，“汇报敌军动向。”
“报告领队，敌军已经收拾好了必要的装备设施，并开始有组织地毁坏营地建筑，预计最近几天就会离开。”
“那我方的伤亡情况呢？”
“除去指挥官安排留下的人外，只有少部分平民因为撤离不及时而伤亡，其他人均未受到严重伤害，只是……”
“只是什么？说！”
“只是敌军临走时向农田投放了大量化学物质，导致田里的冬小麦全都死了。”
“……还有其他经济损失吗？”
“目前只有一个大概的数据，更细致的统计核算必须等到火被扑灭后才能进行。”
“明白了，通知各个防空洞的负责人，没必要继续躲着，全都组织出来灭火吧，”光宁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农田的事情不要告诉军队，免得他们又担心自己吃不上饭了。”
“好，我这就去安排。”
挂断了通讯后，光宁也忧心忡忡地坐在一旁发呆，这场变故让许多事莫名压在了她头上，这也让她变得心烦意乱起来。
也不知道牧由能不能扛起大任，不过无所谓，不论结果怎么样，以后的事都和自己关系不大了。
想到这里，光宁的心情终于好转了起来，她又在座位上等了一段时间，随后才向弗雷下令打开防空洞。
手摇发电机终于停止了运作，所有人都聚集到混凝土大门附近，即渴望能逃离这阴冷逼仄的鬼地方，又恐惧看到家园被毁的场景，只好站在那里踌躇不已。
轰隆——
被烤热的风从门外吹来，唤起了人们对自由的渴望，他们冲出了防空洞，站在冷风呼啸的地方大声呼喊。
“牧由，走吧，”光宁扶起仍坐在角落的人，“该出去了。”
牧由沉默着站了起来，走到已经不剩多少人的门口处停下，风从基地的方向为她卷来一张纸，除开“阿戈尔”和“更改”几个字，其他部分全都碳化成了一片焦黑。
牧由轻轻将这张黑纸碾碎，撒在被摧残殆尽的废墟焦土上，至于那上面写了什么，她已经不再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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