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史复拎着一坛酒出现在将军府前,守门小厮已进去通传,他正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将军府门前的布置。
今日已是除夕,明日便又是新的一年,按理说这应该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然而将军府除了焕然一新的对联和灯笼外,便门可罗雀,异常冷清。
这番景象让史复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虽然知道将军不在乎这些,可到底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声世态炎凉。
小厮很快去而复返,把史复从侧门迎了进去,他们一路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空旷院落,未等走近,便听到院中传来“唰唰”的破空声。
庭院中,雪傲寒穿着一身单薄素净里衣,舞着一杆银白红缨长枪,动作潇洒自如,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之感。
见有人前来,他利落收枪,结束最后一个动作。
“将军好身手!”史复情不自禁拍手称赞。
“军师过奖了。”雪傲寒爽朗一笑,把长枪递给下人。但那长枪仿佛重若千钧,两个下人合力,脸都憋红了才堪堪抬起,不至于让长枪拖到地上去。
像是没料到下人们拿一把长枪居然这么费力,雪傲寒连忙以眼神示意守门小厮,“小江,你帮他们搭把手,注意安全,别伤着了。”
“遵命,将军。”
三个下人吃力地抬走长枪,这滑稽的一幕被史复看在眼里,忍不住啧啧赞叹:“将军不仅武艺高强,还天生神力,当真是难能可贵。”
雪傲寒被他逗笑了,“军师莫要取笑我,他们只是府中下人,力气自然比不上军中将士。”
这时一旁的侍女双手举着托盘,把外袍和锦帕送到雪傲寒面前,她双颊微红,低着头略带羞涩,不敢直视眼前这位年轻将军。
“多谢。”雪傲寒接过锦帕,随手擦了擦汗水,在把锦帕放回去的时候,注意到了侍女脸上的红晕,并没有多想,只道:“天冷,你也注意保暖,别冻着了。”
侍女轻轻点头,脸上红晕更甚,雪傲寒却已披上外袍,转身和史复说话,“军师你不好好在家过年,来我将军府作甚?”
史复饶有趣味地一瞥那名侍女,唉,他家将军真是…撩而不自知,不知耽误了多少好姑娘。
“军师怎么不说话?”雪傲寒大步走到史复近前,疑惑道。
史复这才回过神,举起身后拎着的一坛酒,“噢,将军怕不是忘了,属下在城里没有亲人,一个人过年属实寂寞,故特地寻来一坛好酒,想与将军一醉方休。”
雪傲寒接过酒坛,揭开闻了闻,“确实是好酒!那本将军就却之不恭了,军师,请随我来。”
两人来到府中假山凉亭,吩咐下人准备了一桌下酒好菜。此时正值冬季,凉亭周围的花草绿植虽早已枯败,但也好过在屋内喝闷酒。
雪傲寒亲自斟酒,不给史复推辞的机会,“军师可千万别和我客气,你今天是客人,这酒又是你带来的,哪有客人给主人斟酒的道理。”
两人你来我往推辞一番,终于坐定,举杯相碰。
雪傲寒把酒杯递到嘴边,细细抿了一口,这酒香气四溢,味道醇厚,酒劲也不小,不禁好奇问道:“军师,这酒可有名字?你是从何处寻来的?”
“将军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史复来了兴致,娓娓道来:“此酒名唤将军醉,是我寻遍全城,从一处游商那得来。据那游商所说,这酒就算是将军喝了三杯也会醉。所以属下好奇,这酒是否名副其实,能让将军三杯就醉。”
雪傲寒会心一笑,“有劳军师费心了。”说罢一口气喝完杯中酒,拿起酒坛续上第二杯。
“不过你这次来,不单是因为这酒吧?到底所为何事?”雪傲寒放下酒坛,面上笑容收敛,恢复认真表情道。
史复喝了一小口酒,低声道:“那日见过皇上之后,将军可知朝廷那边已经在找人接替将军职务?”
雪傲寒没有马上回答,拿起筷子随意吃了几口下酒小菜,边咀嚼边把目光望向凉亭外,半晌后才道:“知道又如何,那是皇上的决定。”
“皇上这么做肯定是想收回将军手中的兵权,一旦兵权被收回,可就再也拿不回来了。没有兵权,将军该如何…”史复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凉亭四周,确认无人偷听后,才压低声音道:“该如何复国呢?”
雪傲寒收回目光,眉头紧皱,一脸凝重,叹了一口气之后,才恢复正常表情道:“史复,当今这种局势,你我早已没了复国的可能,又何必为了一己私欲,搭上无辜将士的性命呢?”
史复想反驳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猛地一口气把杯中酒喝完,这一下不禁让他有些醉意上头,感叹这酒果然名不虚传。
缓了一会,等酒劲下去之后,他才继续劝道:“那将军也得为自己考虑一下,皇上一旦收回兵权,你就是板上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雪傲寒重新替史复斟满酒杯,不在意道:“这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军师费心了。”
“雪傲寒!你知不知道城中有流言说先皇的死与你有关!”史复看着雪傲寒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借着酒意发怒。
雪傲寒放下酒坛的动作明显一顿,以一记凶狠的眼神警告史复,“军师怕是喝醉了,本将军派人送你回去吧。”
史复察觉到他的反应,颇为不可置信,“我没醉,别岔开话题,这件事真的和你有关?”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军师请回。”雪傲寒抬手,欲起身送客。
“将军!我史复跟着你也有四年了,好歹算是同生共死的兄弟,难道这么点信任你都不给我吗?”史复言辞恳切,让人听之动容。
雪傲寒停下起身动作,表情复杂地看着史复,“不是不信你,是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那也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史复下定决心,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雪傲寒见史复神情坚决,犹豫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道:“先皇不是遇刺身亡的,根本就没有刺客。”
这一事实让史复骇然,不断喃喃自语着:“没有刺客?可传言先皇是被匕首…总不能是先皇自己…”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他以眼神向雪傲寒求证,两人互相对视,彼此心下了然。
“可堂堂一国皇帝,国家臣民尚在,怎会如此?”史复自言自语,并不指望将军能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这一事实太过匪夷所思,他情不自禁有感而发。
“这件事他知道吗?”史复意有所指道。
雪傲寒拿起酒杯,以酒消愁般喝了半杯,“不清楚,当年知道真相的人不多,谁会相信这么离谱的事实呢?你不是也不太相信吗?”
“可万一那人听信流言,对将军你…”史复不免担忧,却又不太敢把话继续说下去。
雪傲寒倒是十分淡定,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无妨,左右不过我一条命,不会连累其他人的。”
史复皱眉不解,“那人究竟做了什么?能让将军死心塌地至此?”
雪傲寒摇晃着手中剩余的半杯酒,仰头潇洒饮尽,“我已欠他太多,若能用这条命还回去,也算是值了。”
史复正欲再说什么,就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连忙噤声。
没过一会儿,守门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将、将军,宫中来圣旨了。”
“这个时候?”史复下意识随口一问,心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守门小厮回答:“是的,史军师,您和将军快去接旨吧。”
两人顾不得再喝酒聊天,忙带领府中一众下人到门口接旨。
领头太监见人已到齐,便开始趾高气昂地宣读圣旨:“雪皇有旨,护国将军雪傲寒镇守边境多年,劳苦功高,故特赐黄金万两,良田千顷…”
史复垂头认真听着,这圣旨内容无非是赞扬将军镇守边境有功,同时赏赐一些金银锦缎这类身外之物,其余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看着将军恭恭敬敬接过圣旨,心里为将军打抱不平,将军的护国之功该是封王拜侯才对,这些身外之物哪抵得上,皇上分明是在敷衍将军。
但这些他面上又不能表露出来,免得将军因此被人说闲话。
“有劳公公亲自跑一趟了。”雪傲寒接过圣旨,恭敬道。
那宣旨公公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不把雪傲寒放在眼里,随口道:“不敢当,咱家也是为陛下办事。这次来,不光是宣读圣旨,陛下还让我告知将军一声,今日乃是除夕,特邀将军去参加宫中晚宴,不知将军可否赏光?”
雪傲寒面色如常,回答亦找不到任何纰漏之处,“陛下盛情相邀,我身为臣子自当前往。只是现在我身上脏乱,实在不宜面圣,还请公公回禀圣上,待我沐浴更衣之后,再去面圣。”
宣旨公公虽稍有不满,但雪傲寒的一番话并无不妥之处,只悻悻道:“将军可不要让陛下等太久了。”
史复看着宣旨公公离去的背影,心下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将军真的要去吗?”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会来的。”雪傲寒突然想起来什么,朝史复笑道:“今日到底还是没能喝成第三杯将军醉,只能留待下次解答军师的疑惑了。”
“将军不要开玩笑了,这种小事怎么样都好,属下只盼将军能平安无事。”史复实在不理解将军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皇帝明明就不怀好意。
事实也确实如史复所想,这是他与雪傲寒最后一次见面,这第三杯将军醉大概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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