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尉大手抓向雪霁胸前。
左护军眉头一皱扣住暗器正要出手,却见绯红衣袖飘举,纤纤素手一扬,白色粉末撒了部尉一头一脸。
撒药的同时,雪霁轻轻一个转身,绯衣翩飞,避开部尉抓来的大手。
部尉扑了个空,踉跄几步站稳,刚要发作头脑突然一阵发昏,眼前模糊起来。绯红轻衫的少女声音依旧温和,听在部尉耳中被拉长放大:“这便是我的线索……被那几名窃贼胁持时,我用此迷药逃脱……迷药之效,部尉一试便知……”
部尉缓慢眨了眨眼,“砰”地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待部尉再睁眼时,赶来的手下已在他身周围成一圈,驱散了众人,只剩邻长与雪霁。
小吏见他睁眼,立刻喊道:“醒了醒了,部尉没死!”
部尉虽醒,周身绵软口舌生麻,只发出含混不清的一串囫囵话。
“雪霁姑娘,这迷药真如你所言,能让人短暂失去知觉,最适合防身保命。”小吏观察着部尉,沉思道:“看这迷药效果,就算窃贼清醒也无甚力气……雪霁姑娘离开前已经听到宿卫郎正赶来,在短短时间内,会是谁杀了那几名窃贼?”
“混,混账!”部尉气不打一处来,“扶我起来!”
“是。”小吏被骂,从沉思中惊醒,赶忙扶部尉起身。
“拿,拿下。”部尉被小吏扶着,指着雪霁有气无力道:“她,她犯宵禁,禁,拿下……”
“现钟鸣漏尽,齐都正处于宵禁中。”暗处传来少年人清亮的声音:“这里所有人都在违律,你要不要全拿了?”
“谁?”部尉恼道,“出出出,出来!”
一名少年自暗巷步出。
少年发束玉龟紫金冠,穿一袭紫棠色菱纹薄绸深衣,层层薄纱里衬于领袖处显露在外,叠合黛紫、绀紫、丁香之色。腰间束燕颔蓝织锦带,深衣下露出雀头青的紧口大裤,足踏玄青歧头履,正是高门士族惯常的褒衣大裙风格。
蓝黑色的夏夜中,如桐花紫藤般的少年高贵神秘,秀美挺拔若春松。
“拿,拿下!”迷药劲尚未消散,部尉脑子浑浑噩噩,没有反应过来这少年是位世家子弟,只发号施令:“将他拿下!”
部尉手下一拥而上,长短杖团团指向少年。少年毫无惧色,目光透过众人只投注在绯衣少女身上,语带不满:“为什么跟别人说不认识我?”
雪霁头一次见到如此装扮的齐盛安——和熟识的“智蛇”不同,完全就是自书页中走出的世家名门的公子。
雪霁一阵晃神:齐都不知有何魔力,不管是虎兕军之主还是智蛇,在这里都仿佛换了一个人?
“混,混账!”部尉见这少年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简直比那外乡少女更加不识好歹,怒道:“给我把他拿,拿下!”
手下被这少年公子的贵气震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人敢上前。
部尉见手下不动,怒火中烧,夺过一人手中短杖趔趄上前,对少年当头砸下:“打你个目无法纪!”
齐盛安见雪霁愣愣发呆,对自己的话毫无回应,忍不住上前几步,边走边道:“我说……别装不认识我呀。”
短杖挥空,部尉踉踉跄跄跟在少年身后,险些给自己带个跟头。
此话一出,那个熟识的少年回来了。雪霁在面纱后微笑:“我没有装作不认识你——从未见过你如此装扮,一时不敢相认而已。”
部尉一挥落空,喘口气起身,再次从背后向少年挥起短杖。
齐盛安大步向雪霁走去,明亮的眼中隐含笑意:“刚刚为什么跟别人说在齐都不认识贵人?”
“大概是因为一直没把你当贵人看待。”面纱后,雪霁轻快的声音也带着笑意:“一时忘记了我的朋友是位贵人。”
围着齐盛安的部尉手下纷纷为他让开道路,只有迷药劲儿未过的部尉挥舞短杖,跌跌撞撞追着齐盛安。
“昨夜出窃案又出命案,今日便全都找上你,你怎么这么会惹麻烦?”齐盛安对身后空挥的短杖如若未觉,径直朝雪霁走去:“这么麻烦都想不起自己在齐都认得我,我若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当初你说我另有长处,我就想,我最大的长处大概就是特别倒霉但又没有倒霉到底,关键时刻总能得到别人的帮助。”想起迷途滩初遇,雪霁抑不住笑起来:“就算一开始想不起你是位贵人,被你身后这位使君不断提醒,便想起来了。我在齐都有你这位贵人朋友,哪里还怕惹麻烦?”
两人谈笑自若,谁也没在乎部尉不断挥动的短杖。
小吏看着少年公子身上的紫棠色薄绸深衣,再回想雪霁姑娘方才所言,惊出一身冷汗:大齐微贱者不得着青紫!
“你们还愣着干嘛?不听令就不用干了!”一番折腾出了不少汗,迷药劲儿散去,部尉拄着短杖气喘吁吁:“将这目无法纪、目无尊长的小子给我拿下!”
“放肆,狗奴敢在公子面前称尊长!”一直侯在暗处的驭夫见众人手持长短杖一拥而上,再也忍耐不住冲出来,高举起一块玉质油润的紫玉令牌:“公子出行,尔等安敢!”
紫玉令牌,魏氏高门信物。
伴随着长短杖落地声响,在场众人呼啦啦跪倒一片。
部尉冷汗淋漓而下,叩头如捣蒜:“仆见过尊长,仆有眼无珠,尊长大人大量,万望宽恕……”
站在院门口侧头,华贵紫服的少年公子对匍匐在地不断叩头的部尉道:“不好好查案只会栽赃,要你何用?”又对驭夫道:“让那小吏接替他的位置,明日去选吏司报备。”
吩咐毕,不再理睬众人,齐盛安走到雪霁近前,隔着薄薄一层面纱,高门贵公子晶亮傲气的眼睛对上外乡少女幽艳清澈的眼眸。
智蛇还是那个智蛇,飞鹰还是那个飞鹰,不曾稍变。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伸出手来凌空击掌:“信你!”
齐盛安坐在院中老梨树下,夏夜静谧满天繁星,身穿绯红轻衣的少女持着燃烧的烛火轻盈而至,仿佛一尾倘佯在夜河的绯红小鱼,被烛火映照着,漂亮得闪闪发光。
在石桌上放下粗瓷茶具,雪霁提着一壶酸梅煎制的凉汤倒入齐盛安面前的瓷杯,笑道:“每逢夏日,我师盲老便常念古法梅汤之美味,我被老师说得垂涎,翻遍古籍寻找配方又央阿父下山搜罗配料,终于制成这款梅汤,你尝尝看。”
粗糙少釉的涩白杯中盛着琥珀色梅汤,入口酸甜带些烟熏味道,沁人心脾的味道越饮越入瘾,喝完一杯又要一杯,齐盛安双目晶亮:“好喝!飞鹰,你的手艺真好。”
“是古法配方好。”雪霁坐到齐盛安对面,也给自己沏了一杯梅汤,闲话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盲老说要趁年轻胃口好,尝遍南北西东的美食才不虚此生,莫等齿落舌钝时后悔。”
“然。”齐盛安十分赞同盲老意见:“我哥早年颠沛流离后来练军打仗,一直不得安食,罹患胃疾,在饮食方面无奈得很。”
“我一直以为军主强如神魔,没想到军主也和凡人一样会患病。”雪霁心中一动,试探道:“军主如此强大,也会有烦恼之事么?”
“你把我哥看作神魔?”齐盛安瞪着雪霁:“我哥是人,不吃饭也会饿受伤也会疼,怎会没有烦恼?别的不说,光是养兵就够我哥头疼的。打下的封地广阔却贫瘠,自筹军饷还要上缴赋税,要不是去西戎一趟搬空神师的金库,只怕今年的岁进都要交不起了。”
齐长宁缺钱。
雪霁立时想起那两个来白莽山寻找宝藏的恶人,如果阿父阿母是为了宝藏隐藏身份……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是有合理解释的。
“人生于世,谁又能真的毫无烦恼。”齐盛安仰头,透过枝上梨叶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秀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迷茫神情,喃喃道:“储君之位只有一个,三兄与我终究是要争一争……”
尾音消散于夏夜,似有长叹低不可闻。
烛花“噼啪”微响,烛光明灭,望着小小火苗,雪霁轻声道:“人生于世,有些事再难也得去做。”
“你说得对。”齐盛安将目光从高高夜空收回,看向雪霁,依然是率性锋锐的少年:“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争便争了,不问结果。”自宽袖中取出一方精致的小木匣,齐盛安将之放到石桌上,推到雪霁面前:“今日前来,是为了送这个给你。”
匣为木兰所制,以名贵香料熏染过,散发阵阵幽香。匣上镶嵌珍珠、琉璃、赤玉,以翡翠相连缀,精美华贵巧夺天工。
“好美的匣子。”雪霁接过木匣,正想凑到烛前细赏,齐盛安伸手以两指掐灭了烛火。
雪霁讶然,齐盛安指指木匣:“打开看看。”
白皙纤长的手指启开木匣,深紫色的锦缎内衬中,一对大大的明珠皎洁圆明,内外通透,在深沉夜色中发出美丽的荧光,足以代烛。
雪霁拿起其中一颗凑到眼前,就着星光仔细观看,称奇不已:“这珠子能自行发光,难道是书中所载夜明珠?”夜珠在指间如纤手持明月,将雪霁手指映照得似水晶一般晶莹剔透。
“咱们一起看‘明月寄’的时候,我就说要找一对不逊于那两颗宝珠的珠子送给你玩。”齐盛安看着雪霁惊喜的样子,心中得意,却偏偏装成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云淡风轻道:“明月珠没了外面的胶便没什么好玩,这对夜明珠的光彩昼弱夜强,更有趣些。”
“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雪霁叹道:“以前读到这句诗,就在想夜明珠会是什么模样,今夜终于得见,一偿心愿。”
珠光比烛光更柔和持久,不会忽明忽暗。光润玉颜,映得雪霁冶容幽艳,过于美丽,竟叫齐盛安不敢多看。垂眼看向石桌,齐盛安心想:还有什么有趣的宝物,能让飞鹰喜欢?
“岂止有趣,还很难得。”雪霁放夜珠回匣,将木匣推到齐盛安面前:“一饱眼福足矣,这对夜明珠太过昂贵,我不能收。”
齐盛安抬眼看向雪霁,眉头微拧:“你收萧氏‘傻牡丹’的东西那么痛快,为什么不肯收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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