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多难缠身

虽丢了钱袋,幸而乔渊当初付了一整年租金,并无失所之忧。厨中有粮,雪霁心中并不惊慌,她的刺绣小有名气,尽可在这偌大齐都讨生活,只是近期须得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给乔大哥缝制御寒衣物的事也要延后。

坐在老梨树下,雪霁自摆在石桌上的针线簸箩中取过丝线,对着阳光眯起眼,按照阿母所教,手指捏着丝线轻轻一捻,再用留长的小指指甲挑开,一股丝线便被一分为二。如是反复,雪霁灵活地将一股丝线细细劈作十六根细线,方取了花绷细针,专心致志地刺绣。

阿母所授此刺绣绝技,绣法繁难极耗精神,雪霁往日最怕,只是如今形势所迫,须得打点精神用起来。

雪霁全神贯注整整一个白日,直到太阳西斜光线不足才放下花绷针线,揉揉酸痛的脖颈手腕,听到院外乱哄哄有人逐一叩响里巷门扉,高喊:“部尉查案,诸邻迎候。”

昨晚几名窃贼昏倒在街对面小巷中,今日执掌此地治安的部尉定要排查窃案,此时正应来此。

雪霁带上面纱,在一片门扉响动中走出小院,垂手立于院门。

“昨晚有贼行窃,部尉大人已将窃贼绳之以法。”一名小吏在邻长带领下,托着一盘赃物挨家挨户走过。“这些是还没人认领的失物,诸邻看看有没有自家之物。”

待他们走到面前,雪霁竟在盘中看到了丢失的银钱袋!

雪霁指着盘中钱袋对邻长道:“这是我的。”

“你的?”一直跟在邻长身旁的小吏打量着弱不胜衣的少女,加重语气道:“你可看好,真是你的?”

听出小吏语意有异,雪霁心中微诧,思忖着道:“是我的。昨日在集市买过菜蔬后不见了钱袋,寻过一遍也没找到。”

“那就是你了。”小吏板着脸侧身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昨夜有几名窃贼死了,部尉正在找凶手,你跟我走一趟吧。”

那几名窃贼死了?雪霁一惊。

齐长宁曾用迷药令神师神智混乱,借机取得解药。雪霁受此启发,到齐都后调配迷药自保,以防万一。她十分确定那些迷药并不致命,怎会要了窃贼性命?

“钱袋虽是我的,却早已丢失。”雪霁心有疑惑,诚恳求教:“敢问还有哪些失物主人要去见部尉?”

“没有其他人,只有你。”雪霁言语斯文真挚,小吏对她甚有好感,加之不满部尉办案方式,不由泄露消息:“部尉已经查了一日,苦无线索,欲要结案……所有失物中这只钱袋最为单薄。”

雪霁听懂了小吏话中之意:部尉查案没有线索,急着结案,要找个没钱、最容易欺负的顶罪。

雪霁向小吏柔声致谢:“多谢指教。”

这么个柔弱知礼的少女,要被部尉拿去顶罪,小吏心中惋惜,提点道:“你在齐都可有认识的贵人?若有贵人说上一句话,兴许无事。”

贵人?雪霁摇摇头:“我不认识什么贵人。”傍晚起了微风,带着炎热暑气吹过,雪霁发鬓如丝,声音温柔如晚风:“既然其他失主不去见部尉,那我也不去。昨晚的事我有些线索,劳烦请部尉来见我。”

此话一出,诸邻皆将目光投向雪霁,人人诧异。小吏目光一闪面露喜色,转身往巷外跑去:“你等等,我这就将你的话带给部尉!”

邻长生怕雪霁不知轻重,赶紧道:“你说你有线索,真假不论,麻烦事一大堆,难保不会连累自身——这可是命案,能离多远离多远。”上前一步,邻长压低声音:“虽部尉急着结案,也不一定非要自这里巷内出人——不要认钱袋了,说是看错,将里面的无主之银交给部尉,让他另寻凶嫌。”

邻长让她贿赂部尉,避开所有麻烦。

一番好意,雪霁却不能领。她摇摇头,温柔坦荡,不惧不避:“多谢邻长好意,只是谁也不该被冤枉。部尉之责在于掌管一部治安,我有线索自然上呈。”

邻长从未见过如此不怕事的外乡人,看上去柔弱,却有一股发自内心的坚韧力量。呆了呆,邻长叹道:“唉,你好自为之吧。”

晚霞在天空层叠晕染出绚烂的橘紫色彩,一辆驷马安车在灿烈的薄暮中辘辘而至。

驷马高大,车身漆黑饰以彩绘,倚鹿伏熊,一望便知出自高门士族。

街上行人路过这架安车时纷纷打量,见安车没挂家徽,便猜是高门微服出游。只是天色向晚,此闾为平民所居,既无美食亦无好景色,不知高门贵胄来此为何?

“把车停远些,省得招眼。”车内传来清亮明净的少年声音:“等天色全黑再去找人。”

穿着短衣大袑的驭夫遵命而行,将车停在闾内隐僻处,斜阳将车马影子拉得老长,静静等待夜色降临。

不多时竟见本应赶在宵禁前归家的路人,三两结群往同一方向跑去,兴奋议论:“那边巷里有个外乡女子,不肯去见部尉倒叫部尉去见她哩。”“一个外乡人敢摆这么大的架子,难道在齐都有贵人给她撑腰?”“那女子亲口说在齐都不认识贵人,外乡人初来乍到不知高低罢了。”“话虽如此,我倒盼那外乡人真有贵人撑腰,最近越来越多不轨之徒,部尉只会敷衍过去,太不像话。”“分地方的,你看城东北可有不轨之徒……”

几人边说边走,驭夫视线追随几人背影消失,忙向车内禀告:“公子,众人所去正是那条巷子。”

“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少年公子吩咐道:探出立即回报……若那外乡女子有危险,不用回报即刻亮明身份救人。”

驭夫领命而去。

车内的少年公子拍拍膝上放置的木兰匣,喃喃道:“并非惹是生非的性格,怎么总有麻烦找上你?”

邻长退过一旁,邻居围了过来,纷纷劝说雪霁:“你年纪轻轻又是外乡来的,不知晓齐都情状,可不要这么固执。”“部尉掌管一方治安,他说谁是凶嫌谁就是凶嫌,照邻长的话去做对你最好。”“你的兄长跟随三殿下,远水解不了近渴。你现在是外乡人孤身在齐都,切莫强出头。”

“多谢诸邻美意。”雪霁向众人道谢: “有诸邻做见证,部尉到了也得讲道理。”

竟是打定主意不退缩的意思。

听到消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再次改换了装扮的左护军跟在人群中,有些无语:昨晚引来宿卫郎后,自己便将银钱袋扔进失物中撤走,心想这样便能物归原主,怎么今日又扯出别的风波?真是多难缠身。

纤细少女立在夕阳余晖中,轻衫绯红瑰丽如霞,风致楚楚意态坚定。

左护军正想鼓动众人相护这柔弱少女,身旁已有人喊道:“一个外乡来的小女子尚知不可纵恶,我们齐都人更不能放任部尉尸位素餐。既来此,大家一起做个见证!”

“一起一起。”众人应和道:“天大的事抗不过一个‘理’字,哪能任由恶徒为非作歹,冤枉好人!”

没想到熟谙人情世故的齐都人也有如此仗义时。左护军看看左右人群,又看看雪霁,心想果然祸水,这般楚楚动人的韵致极能引人怜惜,难怪少将军会为她往西戎求药,一意孤行。

“部尉来了,诸位让让!”之前离去的小吏当先带路,领回部尉。“有什么线索,尽可以对部尉讲。”

部尉走到人群前,先是打量雪霁,接着探头打量她身后小院,皱皱眉走到一旁,低声向邻长问道:“这小女子什么来路?”

“从西戎过来的。”邻长想了想又道,“有个兄长在跟随三殿下。”

原来是靠着三殿下这棵大树,难怪口气不小。

部尉堆起满面笑容,走向雪霁:“既是虎兕军的亲眷……遗落了钱袋,取走便是。”转头骂小吏:“怎么办事的,虎兕军的亲眷怎可能是凶嫌?”

“使君不问问我,这钱袋里有多少银钱吗?”雪霁温和道:“万一是冒领呢?”

她的语气过于温和,令人联想不到嘲讽,围观众人中只有乔装改扮的左护军忍不住低头一笑。

“哪能呢,哪能呢。”部尉搓着手笑道:“虎兕军的亲眷哪会冒领。”

“我哥哥刚刚跟随军主,军功累计不足,尚未加入虎兕军。”雪霁继续温和道,“我不是虎兕军的亲眷。”

部尉的笑容凝聚在脸上,人群中有不少人笑出了声。

左护军皱眉:自承短处,只怕不妙。

“原来只是个小卒的妹妹。”部尉瞪住邻长,骂道:“以后说话说清楚,这也能叫跟随三殿下?”又骂小吏:“她让你来找我你就来找我,这么听她的话,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转过来对着雪霁大发威风:“钱袋是你的,你就是凶嫌,押走认罪!”

“使君凭什么说我是凶嫌?”雪霁话语清楚,依然不缓不急:“难道所有失物的主人都是凶嫌?使君要我认罪,认什么罪呢,丢失钱袋是罪?那齐都盗贼公行、诸邻不安,又该治谁的罪?”

一连串问下来,部尉脸涨得通红。

“说得好!”左护军见状,忙躲在人群中喝一声彩:“揪着一个小女子不放有什么意思?如何治乱,部尉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

有人带头,早就心怀不满的众人一起喊起来,将矛头指向部尉:“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去年起乱象至今未消,愈演愈烈,部尉该当何罪!”“盗贼毙命,死得好!”

眼见群情激愤,部尉立刻躲到小吏身后:“尔等是要聚众闹事不成!”

“天色已晚,马上就要宵禁。”小吏机灵,高声道:“还请诸位暂且还家,莫违律法。”

“律法当守,诸位莫急。”雪霁亦恐局面失控波及无辜,向部尉道:“使君此来是为查案,我有些许线索,说与使君,万望使君查出真凶涤荡浊流。”

“其他被窃人家都在齐都居住多年,只有她一个是刚来齐都的,本来就是她最有嫌疑。”部尉躲在小吏身后,向人群道:“你们看,她说她有线索,若不是与窃贼勾结,她一个外乡人怎会有线索?你们莫要被她鼓惑!”

“昨晚我去寻钱袋,”雪霁不急不慌,解释道:“遇见了那几名窃贼……”

部尉眼睛一亮,抓住雪霁话中漏洞:“好啊,你昨晚犯了宵禁!”自小吏身后窜出,部尉上前抓向雪霁:“犯夜之罪,必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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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霁长宁
连载中红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