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另一副面孔的沙匪首领

帐内光线昏暗,飞舞着细小微尘,沙匪首领收敛笑容,仔细打量眼前少女,雪霁眼中流露畏惧之色却没避开他审视的目光,毡帐中陷入一片沉寂。

“你很有勇气。”沙匪首领打破沉寂,看向雪霁的目光甚是玩味,“竟然当面拆穿我的身份。怎么,不怕死?”

“怕。可是你已经拆穿我并非居次,是想用居次威胁我,让我听从你的命令去做恶事。”雪霁艰难开口,声音微颤:“既然留着我有用,便不会立刻杀我。”

“恶事……”沙匪首领咬牙切齿地笑起来:“有多恶?是像耆善神师一样不择手段阿谀奉承,劳民伤财作威作福?还是像耆善大阏氏一样自恋美貌,放荡歹毒,凡威胁到她美貌的女人和不被她迷惑的男人通通杀死?或者像耆善大单于一样沉湎酒色暴虐无义,弑父杀兄滥屠灭族?哦,忘记了,还有刚刚离开的耆善居次,像她一样自作聪明骄纵轻狂,自己被捉不算还葬送护卫她的耆善士兵?”

沙匪首领胸膛起伏,情绪激荡,一口气说了许多:“你只看到那晚我们杀死耆善士兵,就说我们作恶,却对耆善军队劫掠我们的财富、侮辱我们的妇女、屠杀我们的族人一字不提。恶事?论作恶,耆善才是恶事做多终有报。”

雪霁越听越是心惊,脑海中闪过银月荒原下追杀田阿兄和自己的耆善士兵,又想起乔渊对耆善的深恶痛绝,不由道:“对不起……”

沙匪首领一愣,眯起狭长眼睛:“你为什么道歉?”

“我之前住在山里,外面的事情很多都不清楚。”雪霁如实道:“我没弄清前因后果就妄加议论,对不住。”

“你之前住在山里?不是耆善人?”沙匪首领惊讶地挑起一侧浓眉:“你不是耆善居次的贴身婢女么?”

“我和哥哥来沙漠寻找肉苁蓉治病,是居次用肉苁蓉救了我的性命,我才成为她的贴身婢女。”雪霁解释道:“我不是耆善人,我阿父是戎人,我阿母却是汉人。”

“我就说歌玛那么讨厌汉人,怎么会让女儿身边出现汉人婢女。”沙匪首领恍然大悟:“原来是玉苏阿擅自收下你,歌玛还不知道。”

得知雪霁并非出自耆善,沙匪首领对雪霁的态度大为缓和:“肉苁蓉禁令本就是歌玛搞出来的伤天害理玩意儿,你用不着感激她女儿。”

“要感激,居次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雪霁认真道:“玉苏阿也不是你说的那样,她是个热情善良的姑娘。”

“热情到勾引我和我的手下,”提起真正的耆善居次,沙匪首领满脸不屑:“善良到让你替她送死。”

“居次身陷险境,为自保不得已才与你们交好,反倒是你明明看出她是居次却假作不知,从她口中套出出游队伍行踪。”雪霁为玉苏阿辩护道:“我做替身是早就商议好的,居次没有让我送死。”

“哦?”雪霁竟敢反驳,沙匪首领挑着眉拖长声音,针锋相对:“你的意思是,耆善居次身陷险境,为自保不得已怂恿我去绑架作为替身的你,没想到设计不成反让我杀了她的士兵——嗯,耆善居次自作聪明,又恶毒又愚蠢,技不如人输个精光,你的意思确实更贴切些。”

雪霁有些迷茫:怎么什么事到了这人嘴里都变了样?明明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她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喂,睁开眼睛看我。”雪霁的沉默让沙匪首领刚才贬低玉苏阿的话仿佛一拳打在空气中,毫无满足感。他不甘心,一定要逗她说话:“怎么不说话了,不问问我想利用你做哪些恶事?”

“眼不见心不烦。没什么好问的,无外乎要用耆善居次设计耆善。”雪霁闭着眼睛,平心静气道:“只是真正的耆善居次奇货可居,你不舍得用她冒险,于是就用我这个替身。”

“聪明。”沙匪首领在雪霁耳边鼓掌:“以往只有我看透别人,今日终于遇见一个可以看透我的——倒叫我舍不得拿你当替身,还是用真正的耆善居次吧,让她亲眼看看她的族人士兵因她而死。”

“不要!”雪霁倏地睁开眼睛,却见沙匪首领一张脸凑得极近,深陷在高眉骨下的眼中满含笑意。见雪霁终于睁眼同自己说话,他拍掌大笑:“哈哈哈,你睁眼了,你输了,我赢了!”好大一个男人,拍着巴掌像个终于得到糖果的孩子,快乐非常。

这人怎么能和山中随季节转变羽毛颜色的鸟一样,两幅面孔随意变换?

雪霁瞪着他,一字一顿道:“巧舌如簧,颜之厚矣。”

沙匪首领回瞪:“听不懂,什么意思?”

“书里有解。”对上这样个人,雪霁唯有干瞪眼:“自己去看。”

“你们汉人的文字确实了不起,可以把所有前人经验记录下来供后世参阅。”沙匪首领搔搔头,浓密卷曲的长发一阵波动:“我们西戎就吃亏在没有自己的文字,想要成器只能靠亲身经历打磨,或者跟随厉害的首领学习。幸亏我小时候遇到了左贤王,有他亲自教导少走很多弯路,不然就算我聪明绝顶,也不能这么快就统率左贤王的旧部。”

雪霁恍然,点头道:“你不识字。”

“不是我不识字!”沙匪首领怪叫起来:“是我们西戎没有文字。左贤王当年想在继承大单于之位后造出西戎自己的文字,像你们汉人一样传给后人。要不是木泰和歌玛这两条狗害死左贤王,我肯定能学到西戎文字。”

雪霁想了想,真诚建议:“你可以先学汉人的字,认字后便能看书,书里有汉人的经验和教训,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总归有用。”

“汉人的字……”沙匪首领脸上升起可疑的红云:“太难了。小时候左贤王教会我汉话却没来得及教认字,后来忙着从耆善追杀中逃命,一直没机会学,到现在不爱学也学不会。”

“只要坚持不懈地学,总能学会。”雪霁鼓励道:“我不爱刺绣,可是在阿母严厉教导下,也慢慢绣出些模样。我不聪明,靠努力都能学会,你这样聪明一定能行。可惜我的老师已经去世,不然你可以向他学习。”

不知不觉间,两人竟然相谈甚欢。

沙匪首领对雪霁越来越感兴趣:“你的老师是什么人?能教出你这样聪明的姑娘。”

“我也不知道老师是什么人。不过阿父阿母都说老师学究天人,肯收我为徒是我的造化。”提起盲老,雪霁有说不尽的孺慕之情,幽瞳闪现光彩:“老师不但博学多才通晓古今,还诙谐风趣乐观豁达,能够跟随老师学习,是我一生最幸运之事。”

沙匪首领听得悠然神往:“想必你的老师和左贤王一样,都是又有本领又有眼界又有胸襟之人,两人若能相识必然一见如故。”

“我的阿父也和老师一见如故。”雪霁叹息一声,忧心忡忡:“老师已然仙去,只盼阿父阿母能够平安。”

沙匪首领目光一闪:“你阿父阿母出事了?”

雪霁立即警醒,暗自懊恼:怎么在这人面前真情流露?她闭紧菱唇不肯再说。

沙匪首领笑起来:“不想告诉我就不开口说话,你倒是不说谎。”

“对你说谎没有用。”雪霁一双幽深的眼睛看向沙匪首领:“你那么聪明,轻易就能洞悉人心,我骗不了你。”

被她幽如碧湖般的眼睛望着,沙匪首领心中大大一跳,竟然有些慌乱。

他伸出手捏住雪霁的下颌,用袖子将她脸上黑黑绿绿的药膏仔细擦去,露出本来面目:纤薄骨架白皙肌肤,失去眼睫的双目越发凸显优美形状,眼白处微微泛着蓝,清澈幽深的眼瞳看上去神秘中略带忧郁,鼻挺秀唇小巧,即便眉发稀疏瘦弱憔悴,也是不输玉苏阿的绝世美貌。

沙匪首领深深吸一口气,撒开手以笑容掩饰心中波动:“这恭维我很喜欢。我就大发善心,帮你参详参详你阿父阿母的事情。”

雪霁被他捏着下巴擦脸,本来十分难受,不想他忽然有此一句,不由大喜过望:这人是左贤王旧部,熟悉西戎情况,还十分聪明!

雪霁立即将那葬身火海的好色之徒所言,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沙匪首领听后,摩挲着下巴上青黢黢的胡茬儿,分析道:“西戎环形阵需要各种精良武器和默契配合,是左贤王当年根据汉人阵法衍化而来。小部族用不起,只有大部族才有能力作此阵,这就缩小不少范围。”看向雪霁,他道:“你的西戎口音是最高贵的王庭口音,除了耆善诸贵,只有从小在王庭长大的部族王子和他们的随从才会说这么纯正的腔调,可以从中筛选出和你阿父差不多年纪的人,又能缩小不少范围。”

雪霁激动得眼放异彩,面颊微红:“多谢指教!”

“别高兴得太早。”沙匪首领严肃道:“西戎地方广阔,大小部族成百上千,就算缩小了范围,没个七年八年你也走不完这些部族。日久生变,你阿父阿母恐怕等不了你那么长时间。”

“那要怎么办?!”雪霁急道。

沙匪首领露出大大笑容,微黑的肤色衬得牙齿雪白,像某种等待捕捉猎物的野兽:“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我就给你出个主意。”

雪霁抽口气:这人聪明绝顶,他的问题恐怕别有深意——但是为了打探阿父阿母下落,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不算什么,何况几个问题!

“你先出主意。”雪霁提出要求:“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沙匪首领也不讨价还价,痛快道:“好。”

“耆善召集诸部回祖地祭天,此等盛事多年未见,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你可以一次见到所有部族首领,尽情打探消息。”沙匪首领笑道:“祭天大典是耆善大阏氏特意为她的独生爱女所办,等着让玉苏阿在西、北、南三方贵人面前大大露脸,摘取‘天下第一美女’的称号——可玉苏阿能不能如期返回王庭、前往祖地,全在我一念之间。”

“啊!”雪霁轻呼一声,“要怎样你才肯放我们回去?”

“还没想好。”沙匪首领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儿:“只要能打击耆善,我什么都能做,你也说真正的耆善居次奇货可居,我总得好好安排她的用处。好了,不说她了,该你回答我的问题。”

雪霁心中煎熬却也知道他不会再说,只好道:“你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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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霁长宁
连载中红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