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来了又走,留下一堆黑漆漆的汤药。昭雪宁每日捏着鼻子喝,那苦涩药味直冲云霄,可每次望见母亲泛红的眼眶,她都硬着头皮咽下去。
这日傍晚,昭雪宁坐在窗前看书,夕阳透过窗棂洒在书页上,映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字样。可她读了半晌,只觉得那些字陌生又疏离,半点读不出诗中情意。
“姐姐,尝尝我炖的银耳羹!”昭玉珠端着描金碗进来,银耳羹炖得晶莹剔透,加了冰糖与莲子,甜香扑鼻——那是昭雪宁最爱喝的。
昭雪宁放下书,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甜而不腻的滋味在舌尖散开,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望着妹妹期待的眼神,忽然轻声问:“玉珠,我以前……是不是有个很要好的朋友?他总穿明黄色的衣服,腰间还挂着块刻字的玉佩。”
她也不知为何会问这话,只是那抹明黄、那块刻着“砚”字的玉佩,总在她恍惚时冒出来,像一根细细的针,轻轻扎着她的心。
昭玉珠茫然摇头,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是太子殿下吗?姐姐以前总跟他一起习字、喂鹦鹉,他腰间是挂着块白玉佩,上面好像是有个‘砚’字。可后来不知为何,太子殿下就再也没来过了,连去年你及笄,他都只让人送了这帐子来。”
昭雪宁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心里的迷茫更甚。那个模糊的明黄身影,真的是太子沈砚之吗?那他为何不来见她?那些柳下逗鹦鹉、雪**堆雪人的记忆,又藏着怎样的故事?
夕阳渐渐沉下西山,暮色漫进窗棂。姐妹俩并肩坐在窗前,昭玉珠叽叽喳喳讲着儿时趣事:第一次抓周抓了支毛笔,蘸着墨在父亲奏折上乱涂;偷偷把母亲的珠钗藏进假山,害得全府上下找了半天……晚风吹过,带来院外桃花香。
昭雪宁好像慢慢的有了当时被绑架时的记忆,开始为什么就是那张模糊的脸始终不清晰。
昭雪宁望着漫天晚霞,在心里默默许愿: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往后定要好好护着妹妹,好好过日子。
可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萧景琰依旧常来太傅府,今日带些新出炉的蜜饯,明日送个新奇的九连环,总把最好的东西都往她面前堆。昭雪宁劝过几次,他却固执地说:“宁宁值得这世间所有好东西。”
直到那日,萧景琰没来。
丫鬟送来一封信,字迹是他熟悉的遒劲有力:“宁宁亲启,今奉命前往霁州,归期未定。勿念,待我建功立业,必回来娶你。”
昭雪宁捏着信纸,指尖渐渐发凉。她不知道,萧景琰这一去,会给她的人生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也不知道,那个消失已久的“他”,何时会再次出现在她生命里。
窗外池边的桃花,还在轰轰烈烈地开着,可昭雪宁心里清楚,有些东西,自惊蛰那场落水后,就再也回不去了。而东宫那抹明黄,终究会如宿命般,重新撞进她的人生。
萧景琰的信在昭雪宁妆奁里压了三日,信纸被晨起的露水洇出浅痕,字迹却依旧遒劲。这日刚用过早膳,坤宁宫的掌事姑姑便提着食盒上门,笑着说:“大小姐,皇后娘娘亲手炖了银耳羹,说您落水后身子虚,让奴婢给您送来补补。”
食盒里的白玉碗还温着,银耳炖得入口即化,冰糖的甜度恰到好处——正是她最爱吃的口味。姑姑在一旁候着,又道:“娘娘说,明日请您入宫叙话,她新得了些江南新茶,要与您一同品鉴。”
第二日辰时,昭雪宁乘着青帷马车入了宫。坤宁宫的暖阁被打理得雅致,窗台上摆着两盆初绽的红梅,案几上放着一套汝窑茶具。皇后正坐在窗边绣屏风,见她来,忙放下针线起身,拉着她的手坐在榻上:“快让本宫瞧瞧,落水后清减了不少。”
她的手温暖干燥,轻轻拍着昭雪宁的手背,像母亲般亲昵:“那日赏花宴乱得很,本宫后来才知你落了水,急得一夜没睡好。太医说你受了寒,这几日可按时喝药了?”说着便吩咐宫女:“把本宫炖的姜母鸭端上来,给大小姐补补气血。”
暖阁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烟气袅袅间,与记忆中那明黄身影的气息渐渐重叠。昭雪宁捧着茶盏,听皇后絮絮叨叨说着家常,从她幼时爱喝的桂花糕,到昭玉珠前日偷偷进宫送的荷叶荷包,桩桩件件都记得分明。
“对了,”皇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妆奁里取出一个锦盒,“你及笄时太子送的那串珍珠流苏,前日东宫来人说,被他不慎摔断了珠子。他急得不行,让本宫帮着寻些一模一样的南海珠修补,你瞧瞧这珠子成色如何?”
锦盒里的珍珠圆润饱满,与帐角那串分毫不差。昭雪宁指尖刚触到珍珠,便听皇后轻声道:“说起来,你落水那日,太子殿下正在东宫练字,听闻消息后,笔都扔了,疯了似的往流杯池跑。侍卫说,他跑到池边时,见你还没被救上来,当场就要跳下去,是三个侍卫拼死才拉住的。他腰间那枚‘砚’字玉佩,都在石台上磕出了深痕。”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太子殿下到——”
昭雪宁心头一紧,抬头时,正撞进沈砚之的目光里。他长的十分清秀,不愧京城相传的第一美男,他穿了件月白常服,腰间的白玉佩果然缺了一角,眼底的红血丝虽淡了些,却仍清晰可见。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脑海中突然炸开一片雪花:少年裹着明黄锦袍,把她冻得通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呵着热气说“宁宁,这样就不冷了”。
“母后。”沈砚之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却始终胶着在昭雪宁身上,“听闻太傅小姐今日在此,儿臣正好有件东西要还她。”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一缕用红绳系着的云锦线——正是她落水时,昭玉珠拼死拉住却最终断裂的那缕。线的颜色与她当日穿的藕荷色襦裙一模一样,边缘还带着些许水渍的痕迹。
“那日在流杯池边捡到的,”沈砚之的指尖轻轻拂过锦线,“想来是你的。”
昭雪宁接过木盒,指尖颤抖得厉害。皇后在一旁笑得温和,拿起案上的红梅枝,往两人中间一递:“你看这红梅开得多好,正好插在你们俩中间,凑个‘梅开并蒂’的好兆头。”
暖阁外的春雨又落了下来,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昭雪宁望着沈砚之腰间缺角的玉佩,忽然鼓起勇气轻声问:“太子殿下,我们以前……是不是很熟?”
沈砚之眸色骤然变深,他上前一步,伸手拂去她发间沾着的一片梅瓣,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雨声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宁宁,我们不是很熟。”
他顿了顿,目光里翻涌着压抑了许久的深情:“我们是,从雪地里一起堆过雪人、柳荫下一起逗过鹦鹉、宫宴上一起偷吃过桂花糕的人。我等你记起我,等了整整三年。”
廊下的白鹦鹉被宫钟惊起,扑棱着翅膀飞过暖阁。昭雪宁望着沈砚之眼底的红血丝,望着那枚缺角的玉佩,望着手中的云锦线,突然觉得记忆里的迷雾,正被这暖阁里的梅香与龙涎香,一点点吹散。
暖阁内姜母鸭的香气漫溢,皇后又给昭雪宁夹了一筷子嫩笋,指尖不经意蹭过她手腕,轻声道:“这镯子是去年江南进贡的翡翠,本宫瞧着衬你,便让工匠改小了些,你戴上试试。”
翡翠镯子触手冰凉,水头足得像要滴出绿来。昭雪宁刚谢过恩,就见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盒,神色比来时沉了几分。皇后接过木盒放在膝上,指尖轻轻敲着盒面,对昭雪宁笑道:“你先坐着品会儿茶,本宫跟姑姑说句私房话。”
两人走到暖阁角落,姑姑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还递上一枚银质发簪——簪头雕着朵小巧的海棠,正是那日吏部尚书家小姐插在发间的样式。皇后捏着发簪转了半圈,眉梢微挑:“三皇子府的人,前日确实去了尚书府,送了一匣子东珠。”
这话声音不大,却恰好飘进沈砚之耳中。他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茶盖与杯沿碰撞出轻响。皇后转身时已恢复了温和笑意,将发簪扔进木盒:“小孩子家顽劣,冲撞了小姐,本宫已让人罚她禁足三月。”
昭雪宁心里一动,那日尚书家小姐追蝴蝶时,发间确实插着这样的海棠簪,当时只当是寻常首饰,如今想来,倒像是刻意戴给什么人看的。
皇后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拉着她的手重新坐下,指尖轻轻拍着她手背:“你别怕,有本宫在,没人能伤你。只是这宫里人多眼杂,往后出门,身边多带些侍卫。”说着便对沈砚之道:“太子,往后太傅小姐入宫,你多派些东宫侍卫跟着,可别再出这样的岔子。”
沈砚之起身应下,目光扫过那紫檀木盒,眸色深如寒潭。他自然清楚,三皇子向来觊觎储位,此次昭雪宁落水,怕是冲着太傅府与东宫的婚约来的——若是昭雪宁出了意外,太傅府与皇家的婚约,未必不会落到昭玉珠头上,届时三皇子便可借尚书府之力,拉拢太傅府。
暖阁外的雨势渐大,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昭雪宁望着皇后温和的眉眼,忽然明白,这位看似慈爱的皇后,早已将宫里的弯弯绕绕看得透彻,而自己与沈砚之,不知不觉间,已被卷入这权力的漩涡中心。
吏部尚书府的西跨院,今夜格外安静。院墙上的爬藤被夜雨打湿,墨绿的叶子间,藏着个穿夜行衣的身影。
“大人,三皇子府送来的东珠,已按您的意思,给小姐收进了妆奁。”黑影凑到尚书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只是小姐今日在坤宁宫被罚禁足,回来后哭了半晌,说皇后娘娘似乎起了疑心。”
尚书捻着山羊胡,眉头拧成川字:“疑心又如何?不过是个没实权的皇后。只要能攀上三皇子,待他日三皇子登上大位,咱们尚书府便是从龙之臣。”他顿了顿,又道:“那日让小姐去撞昭雪宁,本是想让她摔个轻重伤,断了太傅府与东宫的婚约,没想到那丫头竟直接把人撞进了池里。”
黑影连忙道:“好在小姐机灵,说是追蝴蝶时不慎撞到的,旁人也挑不出错处。只是太子殿下那日的反应太过激烈,怕是对昭雪宁上心的很。”
“上心又怎样?”尚书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海棠银簪,“这簪子是三皇子府特制的,那日让小姐戴着去赏花宴,就是为了给三皇子府的人递信号。只要昭雪宁出了事,太傅府就算不愿,也得依附三皇子。”
夜雨越下越大,打在瓦片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尚书将银簪扔给黑影:“告诉三皇子,就说事情虽有波折,但大体还算顺利。让他放心,昭雪宁就算活下来,往后也未必能安稳嫁入东宫。”
黑影接过银簪,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尚书站在廊下,望着东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他不知道,此刻坤宁宫的暖阁里,皇后正拿着一枚一模一样的海棠簪,对掌事姑姑轻声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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