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月末的时候,有人登门拜访,那人长衣衫带斗笠,雨细蒙蒙地淋湿了半肩,少年意气顿生,我用今早竹上新斟的露水为他泡新茶,他道是赏识我画作的富家子弟,想请教技巧。
我仔细瞧他,他也大方让我瞧,我只看见他下巴边有一白色月牙状疤痕,我瞳孔猛动,他是我年纪最小的暗卫闪,曾被我派去保护竹马,不可离他左右.那时,他不曾学会欺骗二字.
我暗下神色:"没有诚意。"
少年微笑让人带来几副字画,都是当今名流的亲书。
我用指头敲打桌面:"这些都不以称道，你可见过当今陛下的亲书?"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等小民怎能见到,想来也是风流倜傥,龙凤之姿."
我定定地看他:"你见过.你不仅见过,你的字还是她亲手教的,手腕悬石笔画,成型费了许多时间“,他的微笑渐渐淡去,我盯着他问,”恐怕你现在的字,已经不像她了吧?"
我喝了茶,"闪,把杀气收一收,叫你现在的主子来见我,我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你如何得知......"他的双拳要捏碎了骨节,"闪,我亲耳听得陛下说你是她最得意的暗卫,谦逊恭谨,能收能放,所以她不乐意把宝物永置黑暗之下."
他缓缓吐气单膝行礼,而面部不见了傲色,"是尔等冒犯".
约莫半个小时,我的竹马叩门而入,拱手行礼."茶已经凉了,不过还是能喝",我为他斟了一杯茶,他今日依旧戴手套却没有脱下的意思:"陛下教闪学字那一年,你十二岁,你当时借住在伯父家."
我不晓得小七的身世,但我知道我现在就是小七:"我用寿命换来一些答案,请问您用什么来换您的答案呢?"
"你想要什么?"他看着我,"除了她的性命以外的所有事物.”
事情到现在忽然变得极为明朗与清晰,我愉悦起来,我要你对外宣称你同一个反皇权的女党员恋爱了."可以"他答应得太快让我觉得没讨到便宜,"这种宣称是事实性的"我补充,他依旧冷漠与疏离,眼里有化不开的浓雾。
"我的意思是您要站在我们这边,提供经济上的援助与形象上的支持,宣称您背叛,从那时起,我会为您提供所有的正确信息.我可是为你开了后门,您作一个正当光明的间谍，而我会维护您。”
"为什么?"
"您年少时元宵节救了一个落水的女孩,“我提醒他。
他皱眉"早知那时便不救了。”
“不,当您跳入水中时,年幼的陛下也欲跳进去,可是被人拉住了,当她为女孩换衣服时才想起她怕水,不会游泳,我猜想她爱您."
"您赌上您的性命,去看一看她对您的信任与爱,而小七则想看这上演了多年戏剧的结局.若您站在我们这边,我则会带你看看在陛下统治下的苍生之苦,你会明白的,无论谁是赢家,都会回应百姓的眼泪。"
"我会帮你.但我不能宣称背叛."
***19我做了一个梦,梦醒时很惶恐,一般不知何起的巨大悲伤笼盖了我,梦的内容我只记起零落的哭声,有人抓着我的手求我不要离开,木鱼轻轻的振声,我合起眼帘,伸出右手,好像要抓住什么,好像要回应什么,却只有夜间寂静的空气在我掌心回旋.
我往面上一摸,一行缓缓落下的眼泪迎接了手心。
我叫琴师为我奏乐,"弹些欢快的曲子,朕的心里难受."
琴师白发如瀑,跪在琴前却停止拨动弦丝,"陛下心里难受便不用听欢快的曲子,听些缓慢的反而好受些."
我一怔，琴师让我想起来一个人，隐隐觉得他的这张脸应该是凶狠的而不是温柔的，但我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
我应他,他便在月光下轻柔施展音乐的魔法,大殿内唯有他一人在光照下发光熠熠,那些音符是翩翩的银蝶，在四围聚散起舞,终又停回他的指尖,曲终时,我的眼泪已经蒸发,我看向琴师,他如同我身边的许多人,才华横溢容貌出众,但都那样诚惶诚恐,往日不多说半句话,让我觉得自己与众多华美的玉器同处一宝,我只有不浪费半分钟集中在所喜欢的学术上才能忽视那些阶级间冷冷的隔阂.
他们都在讨我欢欣,怕我发怒;只有片刻流露出真诚的关怀.这也是我至今力排异议不设后宫的原因。
他们命运的线捏在我种时,哪里还得他们不虚情假意.被他们虚假的笑颜所蒙蔽足最荒谬的事.
不知什么时候,我好像同一群真正的朋友相处过,不然今日我对陪伴的要求为何变得如此之高,恍然间认为这宫中所有的人陪我都不能消解难言的孤独.
***20天明时有人来报说竹马连夜出京去看望一个生病的朋友,无法赴与我今日之约,渐渐有丝丝细雨网住了整座京城。
我上朝时雨在滴嗒地下,我批奏章时雨在滴嗒地下,近侍觉察到低气压的弥漫,道“陛下,宫中新入了一些舞者，长得都十分标志,何不听他们来献舞?"
我一把把朱毫放下,"罢了,不必叫他们来,我去摄政王那里去下棋."
摄政王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右眼泪痣媚然风流,然而当她眯眼时不怒自威,气场由狐一下子转变为狼,叫人遍体生寒。不过我了解她，她是个有情有义敢爱敢恨人,平生最爱有三:美酒、美男,华服。
当我到时,她正在沉醉于读书,右手握着书,左手托着一个很小的金丝香炉,香炉正袅袅地升起淡淡的白烟.
我竟是在和她对视的一瞬头皮发麻，脑袋里拉起警报，我脱口而出，“贝尔摩德！”
她迷惑地瞧了瞧我“什么？”
我揉了揉眉心，看了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摄政王，笑道“没什么，只是刚刚头有些痛。”
"何书让你如此兴致?"我好奇,她笑道:“今个儿才发现民间有几个有趣的本子,我中这个做事讲的是王公子弟与仇视贵族的女画家的爱恨情仇,听说是由真事改编的,多新鲜呐."
我接过本子,正巧那一页上是插画-少年睡在地板上,发丝散乱，画具也掉了一地,他的面色潮红似水,眼颊下垂了半滴晶莹的眼泪,一只柔软的手捧着他的右脸。
我一下子想起那天晚上某人脸上淡淡的红昏与他奇怪的眼神,我的脑子闪过的一个念头让我脸颊通红，我猛得合上本子，骂道:"我说是什么,原来是香艳本子。”
摄政王放声大笑:"你就是太无趣了,多看看这些有益于身心健康,你一天到晚把自己绷得像个什么样子,也不笑一笑迟早要绷出病来."
她同我下棋时,雨还在滴嗒地下,我想起画本上少年的耳垂上有一颗小红痣，竟与我竹马的一般无二,那少年祈求的眼睛也像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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