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黛玉脸上笑容灿烂,真如雪山初晴,明丽不可方物。
她伸出小指晃了晃,示意宝钗同她拉钩,宝钗无奈,也伸出手来、同她轻轻一勾,两手互相扣住时,受黛玉的情绪感染,宝钗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宝钗只当黛玉是小孩儿心性、作些天真言语,所以不过是依着她的话温柔俯就。
可她心里明白,薛家人客居在此,若是下处定了,要辞行只是一句话的事,可就如黛玉这样的身份,如今双亲皆故、漫无依靠,恐怕在贾府就要住得长了。将来若是真有她能离开荣国府的一日,只怕就是出嫁的那一日了,这样的离府又有什么“自由”可言,有了夫家,以后可任性的时候儿就不多了,更何谈恣意外游、纵情山海?
宝钗心中虽然看得明白、想得透彻,却不忍将这些话说出口来伤黛玉的心。
生为女子,本来就是情难自主,此刻答应了她,便能叫她多一刻的欢喜,这也是好的。等将来她大了,这些话自然也就忘了,想来也不至于再伤心了。
两人正说话间,那边人多处却忽然有一阵喧动。
她们忙走去看时,见众人围着刘姥姥,原来姥姥因这两日间骤然用多了饮食,且与她平时所吃的食物种类大是相异,又吃了酒,她虽是身子壮健,到底是老年人,如此杂攻之下,脾胃难免失和,当下便急慌慌地问人要了细纸,手上摸索着裤带,便要去那边树丛里如厕。
初时众人还只顾说笑,又都掩嘴笑着看刘姥姥,不知道这次她又要出什么洋相儿,待看清她是要解裤,丫头们“嗳哟”惊呼,慌忙上前死命拉住,一叠声儿地道:“使不得、这里千万使不得”,又忙叫来一个婆子,让好生带刘姥姥去东北角上的茅厕方便,又将板儿暂领到一边,让一个丫头带着。
远处的丫头们看见了,都只顾要将这件新笑话讲给人听,一时众人我说给你一句、你说给我一句,都嘁嘁喳喳笑个不停,板儿将眼睛随着姥姥走远了,又看向那些仍在取笑的丫头们身上,忽然垂下了头,身边丫头拿了糖来逗他,他也不理。
黛玉也看着刘姥姥远去的方向,想起与秦雪说过的话来,心中一动,便向宝钗笑道:“姐姐在这里少待,我家去一趟,过会子便来。”
宝钗点点头,嘱咐了她两句,便自去寻探春等说话。
黛玉一直想寻个机会能单独同刘姥姥说几句话,可刘姥姥如今是大红人,整日有众人簇拥着,她只苦于寻不到时机,这当儿姥姥被领着去如厕,身侧无人,可不正是她想要的好时机么。
黛玉记着秦雪的嘱咐,看定方向,一路向东南边走过去。一面走、一面在心里想着秦雪说的书里的故事——到刘姥姥如厕毕,因引路的婆子偷懒歇息去了,她道路不熟,走迷了方向,只好沿着石子儿路往前去寻人,不知怎的竟一路给她摸进怡红院去了,还给她误打误撞就打开了寻常人见都没见过的机关消息,竟然得以进入卧室,在宝玉的床上大睡了一觉,打了许多酒嗝、放了许多臭屁。
前世这一段故事因被袭人及时发觉、小心遮掩了过去,所以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恐怕这一世里除却以秦雪为代表的、读过原本故事的穿书众人外,便再无人知晓了。
想到素日宝玉那爱红、厌老的脾性儿,平常婆子下人皆不能进他的房、更不可过手他的东西,为了这些事,从小到大也不知吵闹过多少回,若被他知道刘姥姥曾在他每日贴身睡卧的香床软榻上大打其鼾、大放其屁——
黛玉不觉忍俊不禁。
她慢慢走着,脑中却突然又冒出秦雪曾教给她的许多新鲜词,其中一个是她刚学会的,叫“同人”,经过秦雪说了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些人的故事是极受她们那里的人的欢迎的,不仅爱读、还爱改编,不……不叫改编,是创作“同人”故事。
黛玉忽然想,这一世的我们的故事已经有了变化,这是不是就是一种“同人”呢?太虚幻境对于“同人”的态度又是怎样的呢,会是默许么,还是会在必要时横加干涉?
而我,我是托了人家在警幻面前的一段苦求才得了这一段机缘,重历一世,认识这许多有趣的人物,又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对于那人,不知将来再返太虚之时,有无报答的机会呢?
黛玉一面思索着,一面就向东南方向走去,路上极静,她便留心打量四周。
今日因老太太等都来了园中,是以各处当值的人都打点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都要将自己的能干表白表白,所以都尽力地往前面瞧得见人的地方伺候去了,如今一路上竟看不见半个人。
这样虽然便宜自己行事,可对于这样一个门庭威严的大家族来说,终究太不像了,如此白日昭昭,便有许多人擅离职守,在那无人看管的暗处,不知道又有多少蛇虫鼠蚁在蠢蠢欲动,来日之祸早有端倪,由此也可见一斑。
贾府这一座几代人辛苦经营的百年基业,早在无数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被懵然不觉地慢慢蛀空,余下一个好看的空架子,只等最后那一场足够使其完全倾覆的风雨罢了。
便有一个兢兢业业、以一当十的王熙凤,又能如何呢。
一路想、一路叹、一路走,黛玉很快便到了东南角上的茅厕。
这一处向来是专供下人们使用的,黛玉虽然知道,倒未曾来过,她在门口徘徊踱步,心下有些犹豫起来。
虽然此处打扫甚勤、嗅来也无甚异味,可女孩儿家到底爱干净,她又向来养尊处优,更没有现代所谓“公共厕所”的概念,本能地便觉得有些污糟,心里很不愿在这逗留,奈何正经事为大,少不得要克服。
黛玉四下看了看,仍旧没有人,那位给刘姥姥引路的婆子果然一如前面所说,早偷懒走了开去,这会子还不知道躲在哪里享清闲呢。
黛玉心里不由感叹,正是如前所想,小处更可见大,随便一个下人都敢耍滑偷懒,不将身上的差使当一回事,可想而知,这家里实在是有些不成章法了。
她走近两步,侧耳听了听,虽然不十分真切,但茅厕内的确隐隐有些声响,想是刘姥姥正办着大事,还未出来。
黛玉有些踌躇,这会子着实有些尴尬,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她蓦地想起阿雪给自己讲过的一个叫“城南旧事”的故事,若是待会儿刘姥姥出来见了自己,也像那个女孩儿英子一样,上来便问一句——
“你是来拉屎的罢!”
那可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样的画面,黛玉单是想一想都觉得有些头晕,为免这种尴尬场景出现,黛玉便先隐在左近一棵树后,虽觉此举有些失于磊落,也总好过两人闹个大红脸。
又过多一会儿工夫,刘姥姥果然捶着腿从茅厕中出来。
她身子虽然健朗,可毕竟有了年纪,方才蹲了良久,甫一起身,只觉眼前一黑、金星乱冒,好容易扶着缓了一会儿,却越发昏了头,本来便不熟悉道路,如此更是不辨方向,站在入口处四下里都寻不见先前带她来的那婆子,又不敢十分放肆聒噪,只好压低嗓子、试探性地唤了几声:“老姐姐——老姐姐哎?”
可哪里又有人答她?
刘姥姥敲了敲自己的头,又眯着眼睛往四面看了看,只觉满眼花草繁盛、亭台掩映、绿树阴阴,到处都好看、到处都是一样的好看,一时却不知往哪里去才好了。
她依着在家时的习惯,抬头眯眼望了望日头,很快便辨明了东西南北,好,老刘,这就容易了!等等……依稀记得方才是打北边过来的罢?不对,不是北边,应该是东边罢?
唉,刚才仿佛还是记得的,去了一趟茅房,如今却都忘干净了,只恨这个不争气的老脑瓜子哟!
刘姥姥搓了搓手,啧啧连声,出来也有这会子了,还不回去,板儿恐怕要急了,小崽子没耐性儿,万一再哭着闹起来,吵着人,倒不好了。
唉,便着急也没有办法,活人也不能给尿憋死,如今也只好抬脚顺着这条石子儿路走着,若是能碰见一位大姑娘、老姐姐的,那便有救了。
刘姥姥是由土地中走出的最踏实的实干家,这般想定、抬脚便走。
黛玉待她向前又走了片刻,忖其所行方位,果然便是向着怡红院的方向去了,看来不论前世今生,总是宝玉那里与姥姥最有缘。
黛玉又忍不住想笑,忙定一定神,从后面赶上,口中轻声唤道:“姥姥、姥姥!”
刘姥姥只顾向前边走边看,但既寻不到熟悉的路径、也看不见人,只觉到处都是一样的雕梁画栋、树木山石,竟分辨不出哪里是经过的,哪里是未经过的,眼看着时候儿越耽误越久,正自焦急时,忽听得背后有人唤她,喜得忙答应道:“哎、哎!在这里!”赶紧转头迎上来。
刘姥姥本以为唤她的是某个丫头,想是久等她不来,这便来寻她了,眯眼看了一回,眼前却是老寿星的外孙女儿——那位神仙也似的美貌小姐,忙上前笑道:“我早说姑娘是菩萨托生的,果然不错,我正没路去呢,真个就来搭救我了,姑娘这是打哪里来呢?”
截胡成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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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一五五上 迷道路刘媪遇潇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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