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开恩

皇家坐庄的聚会,再行简低调,仍是难掩气派。

夫妇二人进场便没入了人流,梁颂年虽还在吏部当差,但算不上实官,参加宫宴走的是林家郎婿的身份。

倒是林知瑶,总在这种热闹场合如鱼得水般应变。

“阿瑶!”

林知珩在找寻了半响,可算见到了人,松口气的同时,忙把人拉向了一旁。

梁颂年跟着一起,喊了声二哥。

林知瑶左右看了看,随后问:“二哥不是和爹爹一道来?”

林知珩本预开口的话暂且一压,本能的回道:“陛下临时传爹进宫,想是一会儿直接来了。”

林知瑶哦了一声,刚要闲聊,便被等不及的林知珩打断,“爹前脚离府,我便收到了消息。”

他沉了口气,方道:“大哥出事了。”

“什么!大哥怎……”

“陛下驾到——”

一声尖锐的嗓音划过,全场顿时寂静下来,众人跪地,包括了话没说完的林氏兄妹。

宴会开席,宾客皆落座。

夜幕来临前,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每处,落在眼前的翡翠雕花盘上,将果子也照的金灿灿。

尽管是咫尺的距离,也不好在宴席伊始交头接耳,林知瑶提着一颗心,作茫然的等待。

“瑶瑶。”

几声呼唤无效,梁颂年只得伸手去扯她的衣袖。

林知瑶偏了身子,方才有了反应。

她先看旁边,再顺着视线而去,一惊,紧接着颤声行礼道:“陛下。”

此时的奏乐已止,于主座的奉元帝正看着林知瑶这处。

其他人的视线自然跟随,林知瑶不想也知道刚刚自己定时被点了名。

可惜她将才聋了,这会儿总不能问奉元帝刚刚说了什么,只得低头不语。

谁知奉元帝竟起身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朕说了,宴席上不必拘礼,你们二人这是做什么。”

这话说出来,低头的二人不得要抬起来。

林知瑶不知怎么的,想起方才林知珩的话,隐隐有些不安的预感。

“听江协办说,梁二公子仍在吏部做事?”

奉元帝越过了林知瑶愣神儿这茬儿,径自闲问了起来。

梁颂年拱手回道:“回陛下,臣仍是临职,这两天已在办交接事宜。”

“哦?”奉元帝饶有兴致的去看另一旁席位上的江淮景,明知故问道:“竟没将人留用?”

江淮景嘴角微不可察的一抽,想不明白皇帝如今是在做什么戏码,却也只能顺着回道:“子渊兄确有实干之能,只是吏部乃六部之首,选人任职不好越矩。”

这话回的谨慎巧妙,既表明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又恰到好处的推荐了梁颂年是个可作为的人。

当年梁安仁获罪,全家尽受牵连。梁颂年那时已入殿试,却被迫除名,终身不可再科考。

如今,梁家虽平反,却已没落,无人在朝为官,无功名亦无战功的梁颂年,绝无入仕资格,何况是吏部这样的地方。

奉元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将视线落回眼前的夫妇身上。

“竟都说梁二公子是当世之才,朕若坐视不理,岂不成了国之损失。”

一言既出,引得在场众人侧目惊心。

先说这话中浅意,‘都’字用的就很是耐人寻味,一没落旧臣之子竟有关系递话至圣上耳畔,当属乱政党争之流治罪。

再说这后句深意,无论往好还是坏去想,奉元帝都没打算含混过去,而是要将此人发落个结果出来。

静默须臾,梁颂年终开口道:“陛下,国运日盛,百姓安居,乃君王圣明,当朝能人济济所致,臣之愚才,失之无妨。”

奉元帝笑而不语。

林知瑶低着头,虽不曾插话,却明白奉元帝字里行间已点到了自己。

她犹疑二三,知无退路,便硬着头皮道:“陛下明鉴,为妻者自当惜夫之能,今日宴席欢喜之际,斗胆祈圣君开恩。”

事出突然,梁颂年拦阻不及,猛然吊了一口气。

奉元帝则饶有兴致道:“既是宴上,言语不忌,你且说说所求为何?”

“梁老将军当年蒙冤致罪,虽得平反,仍有牵连。是以,我夫乃奉元二年新科进士,本入殿试授予翰林院编修,却遭除名禁考,至今时今日无缘仕途。若陛下亦有惜才之心,望开恩许我夫再有参试资格。”

林知瑶一连串话说完,手心早被汗渍湿透。

边上的梁颂年听的是心惊胆战,更别说其他旁观者。在皇家宴席妄论昔日之政,实属大不敬,何况复议者无职,只是人妇。

陡然寂静,气氛沉凝。

良久后,奉元帝轻笑两声,“既已斗胆进言,何不求朕开恩恢复他当年科考功名,归入翰林院?”

这话是直问林知瑶的,梁颂年无法插话,只得续听。

“回陛下,臣女虽妇道人家,却也知晓天下之势朝夕瞬变。我夫当年入选乃顺势而为,而日月更迭至今,他或许不再有为。只是臣女为他不甘,愿他得此机会再试。如此,于天下读书人也是公平的。”

奉元帝听到此处,脸上的笑意早已散尽,冷冷道:“普通的妇人自是没这般勇气见识,当是宰相之女的风度使然,便还说得过去。”

高座之上林仲检脸色早就沉了下去,而后随着林知瑶逐字逐句的楞言愈发阴暗,至此时奉元帝拿话提点,终是起身上前。

“臣请陛下赐罪。”

奉元帝作出讶异之态,“老师这是作甚?”

林仲检虽为帝王师,却仍是臣,所谓君君臣臣,不可僭越,是以依旧跪地未起。

“子不教父之过,臣唯得一女,对其宠溺有过之无不及,以至今日口出狂言,忘却身份。臣有愧,该当受责。”

林知瑶见状,亦猛的跪倒,“陛下,忠臣之后亦有铁骨,梁将军之子随父,而为妻者信夫之能,爱之切则行之趋而已。”

林仲检扭头怒斥:“竖子还不闭嘴!”

“臣女心直而口快,任何罪责可以一人当,但今日既已旧事重提,只望陛下开恩决断!”

林知瑶说完便叩首不起。

“今日事我妇直言,其责尽在臣身!”

梁颂年急火攻心,亦行跪礼,将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是臣回京后整日愁苦,得吏部临职后,从政之心竟越发不甘,闲言碎语间向我妇怨言,她耳濡目染之,方才至此。”

帝王心,实难揣测。

本来的闲聊问谈,一时间竟跪地三人,其中竟有当朝权臣之最。气氛似乎降到了一个冰点,全场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风过树梢,惊鸟纷飞,鸣叫声划破场内安静。

“朕说了宴上言语不忌,老师怎得带头论起罪责来了。”

奉元帝矮身亲自去扶林仲检,后者跪撤半步,“僭越之罪若不惩处,日后人人皆可目无君威。是以,臣不敢起。”

奉元帝直起身,复而严肃道:“今日话是朕问出来的,也是朕先说了不忌讳。若此刻追究不放,那便是天子失信。”

他说罢,轻声对林仲检道:“老师,莫要让朕成了失信之人吧。”

一番说辞下来,台阶已经递到眼前了,林仲检自是没法再跪下去,便起身道:“君王仁爱,是小女之福,更是天下万民之福。”

奉元帝点了点头,转而对仍跪着的夫妇道:“既无过错,两位也起身吧。”

“谢陛下圣恩!”

两人齐齐松了口气,还未站稳,竟又有话递来。

“方才,”奉元帝望着梁颂年道:“梁二公子说自己从政之心是有不甘?”

“陛下,他那是……”

梁颂年身子前倾,用半个肩膀挡住林知瑶,打断了她的话。

“是,臣心思狭隘,竟将私下愁苦化为口无遮拦之举。”

奉元帝道:“既是被无端牵连而不得志,与发妻闲谈又何过之有?”

梁颂年道:“闲语连连,非君子所为。”

奉元帝笑了笑,“古往今来,多少名人墨客吟诗作赋以抒自己抱负不得,壮志未酬。依你所言,他们全非君子?”

梁颂年哑然。

奉元帝又接着道:“朕问你并不是要责你些什么,只是你发妻今日有所求,而朕既让她说了,总不能就此揭过。”

这话说的很直白,梁颂年及其他人都明白这是圣上开恩,应允了林知瑶力争来的结果。

“臣谢……”

“朕觉不妥。”

梁颂年剩下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

“今天春闱才过,于你而言,再考便要等上许久,岂不是又白白浪费了年华。”

奉元帝像是故意卖关子,转身回了上座,饮了杯酒,才堪堪开口下了结论。

“既已入过殿试,才学便可见一斑,再试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看看实干之能可否赋予官职。”

梁颂年拱手道:“还请陛下明示。”

奉元帝摩挲着手中酒杯,抬眼时扫了林知瑶一眼,方才与梁颂年道:

“朕今年初下旨派御史台与户部带人巡查各地账目,算日子总该在浴兰节前回京复命,可今日清晨却收到快马加鞭的奏疏,说是……”

奉元帝忽然嗤笑一声,才续道:“说是被北上的灾民围于承阳县,身携重要账册,难以脱身,望请旨赈灾。”

冀州南部去年遭了水灾,房屋坍塌无数,庄稼颗粒无收,致灾民连连。

此事早在年初便有处理,此时竟有大量难民迁徙,其中缘由实在耐人寻味。

无论是负责赈灾之人失责谎报,还是户部巡查有负圣托引的借口,都是棘手的事宜。

席上人们各有所思,林知瑶自被奉元帝点名后的不安感,此刻更甚。

不仅因为她已有预感奉元帝会将梁颂年搅入此事,更因为这次被派去的巡查正是自己的大哥林知瑾。

酒杯落桌,奉元帝亦正色道:“梁二公子既愁抱负不得,可愿借此机会替朕分忧,去一趟承阳县?”

虽是问句,却没有拒绝的余地。

梁颂年脱席行至奉元帝正前,跪地拜礼道:“陛下有所需,实乃臣之大幸,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奉元帝朗声大笑,“只去赈灾,顺而迎回户部巡查,又不是去沙场,怎得扯上生死之说。”

奉元帝说完也不等回复,紧着道:“快起身入席罢。”

古琴涔涔、钟声叮咚。

席面渐渐恢复了觥筹交错,酒气冲散了刚刚的肃穆气氛。

林知瑶和梁颂年却忧心忡忡,成了两个充耳不闻的身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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