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帝刃

酒过三巡,已有人默默离席。

梁颂年虽不比林知瑶会应对这种场合,但面子活儿也是能做的。

反观林知瑶,笑容早就被内心重重忧思所扰,僵硬成假笑。

“回家吧。”

林知瑶手被高于自己的温度牵了起来,又紧紧握住。她喝的也有点发晕,后知后觉抬起头。

梁颂年又道:“再待下去是要醉倒在这儿了,回家吧。”

林知瑶见他脸已泛红,便知道他说的绝不是玩笑话,再来几杯,怕是又成了上次的醉鬼。

她盯着他,嘴角溢出此时难得的笑意,也没应话,只点了点头。

“阿瑶。”

身后有人唤住了刚起身的夫妇二人,回过头,是林知珩。

他道:“坐我的马车回。”

林知瑶迟疑的看向梁颂年。

林知珩见状,强调道:“你自己来。”

说罢便甩袖转身,不给身后人反驳的机会。

未及盛夏,晚间的风还是凉快的。

梁颂年在宫门前目送林知瑶上了林知珩的马车,而后仰望天空,任风于面门拂过,像是在醒酒。

“为什么不回绝了这差事儿?”

不知什么时候,江淮景站到了他身旁。

梁颂年也不惊讶,仍闭着眼,“圣意如何拒?”

江淮景道:“若是有心,自能寻到由头。”

梁颂年反问他:“那今日何以收场?”

江淮景沉默。

他虽不知林知瑶在宴上求恩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圣上这番,往细去想,像是早有了定论。梁颂年只怕躲过了今时,也逃不了明日。

江淮景忽问:“你可知这次监领巡查的是谁?”

“新任的御史中丞,林知瑾。”

梁颂年侧头看向身边人 ,又道:“本来是不清楚的,宴前林家二哥提了一嘴,后又听闻圣意,便想通了。”

“陛下这是要……”

“临川兄!”梁颂年打断他,“宫门前,慎言。”

与此同时,回相府的马车上。

林知瑶终是口不择言了出来,“陛下这是冲着我们林家来的!”

“胡说什么!”

林知珩捂住她得嘴,呵斥道:“虽是自驾马车,却也要知晓祸从口出,谣言随风扬起的道理。”

林知瑶拉开他的手,不作声了。

林知珩见她这个模样,更是来气,“倒是你,吃了多少酒,竟在宴上口无遮拦,若是圣怒下来,恐怕连爹都保不住你!”

“我……”林知瑶欲言又止。

林知珩瞪着她,“可真如梁子渊说的那般,是他教你说的。”

“不是!”林知瑶忙道:“二哥虽对他有偏见,但是了解我的,若非自愿,我又怎会冒险至此。”

“那为何偏偏在今日宴上求陛下的恩?”

林知瑶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个什么,她总不能将自己被禁足景秀宫时,斗胆与圣上博弈之言语,堂而皇之的讲出来吧。

思及此处,林知瑶忽然脑木了一下。

刚刚她还想不通圣上为什么将这份差事儿累到梁颂年身上,此时突然开了窍。

在外人看来,圣上仍忌相权,故不会在明面上对势,此番派遣林家郎婿去处理林家人的麻烦事,又是自相包庇而已。

可她林知瑶借春闱舞弊案向上进言,言辞决绝的撇开了家族与梁颂年之联。

若真如此,那他此去承阳县,即不该徇私,更不需公正,而是顺应圣心。

圣心是什么呢?

只是试探?

还是以此打击林家?

林知珩见林知瑶怔冷半响,脸色越来越白,不由得晃了晃她的肩膀。

“想什么呢?”

“二哥,”林知瑶心绪不宁,说话也是虚而无力,“陛下,陛下要让他做选择。”

“选择……”林知珩嘀咕了句,心下已然明了。

“二哥!怎么办啊!大哥他……”

林知珩道:“都一样。”

林知瑶一愣,“什么?”

林知珩嗤笑道:“无论谁去,大哥都一样会被削权。”

林知瑶脱口道:“是因为假-币?”

林知珩的眼睛瞬间瞪大,“你怎么知道的!”

林知瑶心急,话从嘴里滑出来才知不对,却悔之已晚。

“梁子渊!”

“不是,他什么都……”

林知瑶突滞,脑中闪回梁颂年入贡院前,他们二人的那次夜谈,那时梁颂年说要要进守城军而随行巡查。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只是巧合而已?

林知瑶心口抽痛,呼吸也困难了起来,像是被兜头叫了一盆冷水,终是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林知珩见她脸色更白,额头竟渗出冷汗,一时也慌了神儿,赶忙上前扶住。

“不是便不是,就算真的是他与你说的,我又能怎么他?陛下意已决,爹都不能干预此事,何况是我呢。”

林知瑶仍无反应。

林知珩叹了口气,“你那夫君脾气硬得很,绝不会徇私包庇大哥。于外人看是陛下退一步,实则,是暗手收权罢了。”

马蹄渐止,而消声。

林知瑶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头来问了句,“爹回了吗?”

林知瑶见她如此,纵是什么旁的再说不得了,只答道:“比咱们离席早,该是在府上。”

林知瑶点点头,“好,我直接去主院。”

“我……”

“二哥别去了。”

晚间月光柔和,无灯火处,视线所及略显朦胧,主院的玉兰已进凋谢,风吹满地,却无人敢扫,倒是有种别样的意境。

林知瑶踏入此间,整个人莫名平顺了下来。

“既然敢来,那就大大方方的进,杵在门口做什么。”

话音落下,林知瑶方推门而入。

“女儿今日犯下大错,请爹责罚。”

林仲检坐于正前,瞥了他一眼,放下手中茶杯,“是这府里上上下下惯坏了你,如今胆子竟大到宫宴上去了。”

林知瑶不语,仍低着头。

林仲检微微皱眉,“又要说些什么违逆的话?”

“女儿不敢。”

“陛下面前你尚无所惧,在我面前装样子又是何必。”

林仲检说着叹了口气,“起来吧。”

“爹,”林知瑶不起,反将头埋下去行大礼道:“还请爹奏请陛下收回成命,再择他人担此行重任。”

林仲检脸色沉了下去。

僵持好半响,他才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堪堪道:“今日你若不向上进言,此事尚有推脱的余地。可你出面为他去谋圣心时,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可是他……”

“你招他作赘,又助他入仕,这本就是悖论。”

林知瑶热泪盈眶,几欲坠落,强忍着不肯抬头,却再说不出什么。

帝王不再年少,若不亲权亲军,必然成架空皇权之政。

只是如今朝堂内外乌烟瘴气,党争吞势不断反复,稍有不慎便是自损。

林氏望族,是形势所趋,更是立威之本。帝王放任相权滔天至今,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把趁手的利刃。

而梁颂年,竟成了帝王手中刀。

林知瑶思及此处,心悸突起,终是滴下泪来。

她将梁颂年招赘林家,不仅是想于京都政坛中护他一护,更是……

“吾妇之过,责在小婿,还请岳丈念她娇养,莫让她跪了。”

声从门外起,行至身侧,林知瑶脑中乱绪戛然而止,又起嗡鸣。

梁颂年嘴上虽已求情,却不能逾矩扶人,只得从其旁也跪了下去。

林仲检看着眼前,忽的笑了两声,出言仍是峻历,“你倒是对我儿真心,宁自担而恕她。”

“爹……”

“你别说话。”

林仲检抬手打断林知瑶,复而对梁颂年道:“我儿今日为你而跪,是求老朽去面圣驳意,此事,你作何想?”

林知瑶轻轻拉扯梁颂年衣角,后者却同无视,仍直面回道:“小婿觉得此举不可。”

林仲检问:“有何不可?”

“人换而事不变,已成定局。”

“换谁都行!只要不是你!”

林知瑶到底还是喊了出来,“陛下这次要你去削我大哥的权!下次呢?要你抄我林府吗?!”

一把刀只要见了血,只能是开始。

回音层层,待静寂无声。

梁颂年回头于林知瑶道:“此事若能回绝,那林家该是何处境?”

一语出,林知瑶如雷贯耳。

当今朝廷上下言官进谏亦有不为,而宰相之权万人上,只一人下,更是对天子决断可行封驳斥。

也就是说,梁颂年顺意而去,卸的是林家长子的任。梁颂年借由不去,只得林仲检出面。

那便是相权压迫皇权的局面明了,直接引发京都政坛各势暂和,统一对准林氏。

进则撤林家长子职而收户部势,退则将林氏推上目无君上的境地,林知瑶才后知后觉过来,刚刚竟是险些害了全家。

“你倒是比她明白。”

林仲检又端茶抿了抿,随即扬了扬下巴,“你既不忍她跪,就都起来吧。”

“谢岳丈。”梁颂年立刻去扶人。

林仲检茶杯落桌,两人也已起身,便又起话题:“既聊至此,老朽便多些口舌。”

梁颂年一怔。

“你既将局势看的透彻,那想来此去承阳县,便不会顾事实黑白,只顺圣意而为,是与不是?”

梁颂年搀着丢了魂儿似的林知瑶,姿势别扭,仍正身礼道:“不是。”

林仲检不由发笑,“你当如何?”

梁颂年道:“俱审时度势,以事为先,人为后。”

林仲检定定的注视着眼前人片刻,忽而晒然,后没再续话,便挥手使两人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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