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月族以坚韧、勇武、擅商著称,他们几乎全族经商,足迹遍布草原,还曾远赴过中原都城,西至琼玉山。
上一代的首领都拔真武,是处月族历年来最强大的“萨保”,他曾经数次带领族人穿越沙漠去往长安,将中原人精美的丝绸、瓷器、盐和茶带回草原,还曾攀过琼玉山登上八荒台,与苍山鹰部结交,与苍山鹰们一起越过琼玉山去过极西之地。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娶回了苍山鹰部族长昭明月的妹妹--昭明嫣,为博美人一笑,放弃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带着族人一起定居锡宁河沿岸,后一统草原各部建起了西域第一座大城——苏城,且与安西都护钟离靖签订了金兰之盟,为草原人带来了十数年的和平和稳定的生活,自此赢得各部臣服,处月族也在草原上扎下根来。
昭明嫣有倾城之色,虽与真武年岁相差较大,但是倍受真武宠爱,真武不惑之年,昭明嫣为其生下幼子。被取名为星弥的幼子极得都拔真武喜爱,在他尚未长成时,都拔真武就与族人言明,星弥必为下任族长!
所以都拔星弥的童年是热烈张扬恣意的!他是草原雄主最钟爱的幼子,又自小聪颖非凡天资不俗,早早开了祖窍,后得遇名师药连生,修行进境无比顺畅!族人喜爱他,同伴钦佩他,无论他在何处都能受到人们的喜爱,可谓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但这些,在他十三岁那年戛然而止!他喝了母亲亲手递过来的一碗汤,中了最霸烈的春蚕引!
何为春蚕引?琼玉山最高的山峰上,有一种冰虫,形似蚕,体型很小,全身晶莹剔透,唯头颅中透出一抹翠色,如冰雪消融后露出的第一抹绿意,因此人们称这种冰虫为春蚕。
曾有苍山鹰族在攀山途中,食物耗尽,绝境之中发现这种冰虫。那冰虫吃到嘴里,会瞬间融化为暖流,让食它的人浑身热血沸腾仿佛置身于春日、力气恢复得以返回部落。
起初,人们只以为冰虫乃大补增益之物,如在雪山遇阻饥寒交迫的时候,他们都会寻找冰虫为食,寻到冰虫就意味着找到了一线生机。
而许久之后,吃过冰虫的人发现,每隔一年左右,他们都会周身燥热如遭火焚,痛苦难耐,往往需要将全身浸入冰水或者埋到雪地里,才能消除部分痛意,且随着毒发次数增多毒发时间会变短。
难以消解的无数次的痛苦,让部分中毒之人做出荒诞可怕的行径,状似疯魔,至此再无人敢食冰虫。
后来,聪明的苍山鹰族用冰虫春蚕发明了一种蛊毒,就名为春蚕引。这种毒比单独食用冰虫所中的热毒霸烈百倍,毒发数次以后,往往只能通过自戮来结束这种痛苦。因这种毒过于霸道和阴诡,昭明月也严命族人不可以使用,为苍山鹰族不传之秘。
蒙尘骁坐在冰寒瀑布之下,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他在琼玉山度过的冬天。
十三岁那年,为了驯服一匹妖化的野马,他受了些伤。一向冷情的母亲送来了热汤,别扭的少年待母亲走后将那碗汤喝的点滴不剩,还暗自欣喜于一直以来冷漠的对待他们父子的母亲也是关心着他的。
结果证明,她真的不爱他们……她能无视儿子中毒之后痛苦的惨叫、丈夫对解药的苦苦哀求。
如同琼玉山一样纯白圣洁的神女傲然一笑,道出了世间最冰冷的一句话,她昭明嫣配的春蚕引,全天下的人都不可能配出解药来!
……
哪怕这个中毒的人是她的儿子吗?
蒙尘骁因疼痛而耳朵嗡鸣,他仿佛听到了父亲绝望的嘶吼,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已嫁给他那么多年,他为她建了一座城,为她改变了部落习俗,为什么十多年的细心呵护还是捂不热她的心?
神女是没有心的……在琼玉山一眼万年,费心求娶来的琼玉山的神女甚至是恨他的吗?他满足不了神女无限膨胀的野心,没有依从她去攻打金兰城,去攻打雪落城,带着她走上巅峰成为人上人……那么他的继承人,他们儿子就要被用来试药?
蒙尘骁记得父亲几乎一夜白头,他带着痛苦的儿子,再次登上了琼玉山,求着琼玉山高高在上的苍山鹰们。同出一族的苍山鹰也对春蚕引毫无办法,昭明嫣虽然并不是修士,但自幼聪颖异常的她精通药理,调配毒药的手段也是独步天下,真的就如她所说……她配的毒,无人能解。
烈火焚身的少年,赤身在琼玉山的冰天雪地里躺了整整半年,期间是他的父亲一直陪在身侧损耗修为为他逼毒,又传给他半数修为用来抵抗春蚕引,因此而境界跌落……
等他终于能抗住春蚕引,已是隔年的春天。
回到苏城的父亲终日郁郁,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神女,不久后,沉珂旧伤复发……在陷入弥留之前,把他托付给师父药连生。
彼时,他的异母兄长都拔泥弥已经是而立之年,联合了部分族老,获得他们支持后,继任苏城城主,还依照部族习俗,娶了……昭明嫣。
都拔星弥随师父苦修十年,修至灵动九境。化去春蚕引余毒,却落下了心火焚身之症。
心火发作时,燥热难当,火灼般的痛感会蔓延四肢百骸,往往让星弥难以自控。他敛去一身傲骨,变得沉默寡言,从不与人相交过深。
药连生曾说,他体内最初被下的蛊毒早就随着功力增厚而消解,现在的“热症”乃心结所系,如心结一去,也许热症自消。
犹记得,与师父药连生住在雪域冰原上的夏河寺时。
一日,蒙尘骁心火发作,跳入了冰河,待热证消解从冰河中爬出来,浑身湿漉冰凉刚要推开房门时,听到师父在房里幽幽长叹:“……劝你少思少动,你还不听,现在烈火焚身了吧?再这样下去,我怕你寿元有数啊……”
蒙尘骁黯然,寿元有数吗?他倒也不是很在意……只是离开苏城的那日,油尽灯枯的父亲说过一番话,星弥,世间之大远超我等想象,你尽可做回从前的星弥,自由的热烈的爱着这世间的一切。不要因为我……和你的母亲或者任何人而改变你的本心,你的师父会治好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真的能自由的活下去吗?
后来师父又传下清净心经,告诫他勿动念,勿动心……心动则神散,宜清净寡欲,他都一一照做了。
如今他已经远离苏城,不问部族事,不问城中事,甚至连父亲给的名姓,都藏了起来。他的好哥哥,他的……好母亲,和他骨肉相连的和给予他骨血的人还是觉得不够!
这么多年来,每当发病,蒙尘骁都会找个无人之处发泄,可无论他在哪里,他们必准时派出杀手死士,在自己五内俱焚无法自控时来取自己的项上人头!
蒙尘骁睁开遍布红丝的双眼,满面阴沉,大喝一声“来的好!”
他从瀑布下飞身而出,带起一片水花。
刀锋如匹练,掠过即封喉!
因蒙尘骁燥热之下,奔袭速度过快,甩下的这一百来骑亡命之徒,在半个时辰之后才追至瀑布处。一来就迎上蒙尘骁激烈的攻击。
如每一次一样。
这些被重金收买来的人,奈何不得蒙尘骁半分,不过一柱香,就只余满地的尸体。
明知道蒙尘骁这样的身手,他们收买的死士杀不死他,却为何每次都派人来?
是了,是了,他的大哥和他的母亲,惧怕他,憎恨他,厌恶他,他们不这样,怎么提醒自己,他们恨他,恨不得他去死……这样,还不如回去夺回一切!让他们更恨他一些!
蒙尘骁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听起来无限悲凉。
他在内火褪去之后,又经历一场激战,浑身的力气散去,踉踉跄跄回到石潭处,趴在石上昏迷过去。
……
皓月当空,坐在胡杨树上的钟离沁,专心吸收灵气,识海中的灵珠微微转动,钟离沁先将灵珠喂饱,再运行灵气冲刷经脉,祖窍中的灵气越发精纯。
缥缥缈缈间,一丝血腥气飘到鼻间,她睁开眼睛,看看水流,再看向上游。
思索片刻,钟离沁起身朝上游河流的源头掠去。
倒在瀑布下的男子,眉头紧锁,双目紧闭,钟离沁盯着他深邃的眼窝和浓密的眼睫看了一会儿,想起外祖父书房里那张图,那张图的一个分支写着:都拔真武,处月族长、苏城故城主,天佑十四年破神游境。有二子,泥弥、星弥,妻琼玉山昭明嫣。故于天佑十五年,死因不祥,后长子娶其妻……
钟离沁虚点了一下蒙尘骁高挺的鼻梁,“但愿和你无关……”
钟离沁刚把蒙尘骁拖出水中,找一处可卧一人的平整石块,让蒙尘骁躺在上面。
神识就捕捉到淡薄月光下,周遭十余个黑影围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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