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雾隐

细小的沙粒,簌簌的从沙丘的顶端滚动到坡脚,坡脚下稀稀拉拉长着几棵梭梭树。

一只小沙鼠从树底的洞中钻出,抬起前爪,挠挠粉色的耳朵,黑豆般的小眼睛警惕的注意着周围。

远处传来骆驼肥厚的脚掌踏在沙丘上发出的“笃笃”的沉闷的脚步声,小沙鼠吓得嗖一下钻回沙子里。

驼背上一妙龄女子,头戴帷帽,身穿青色衣裙,面纱密密地裹住头脸。

偶尔,风掀开帷帽上的透纱罗,露出一双如浸冰雪的双眸。

前方不远处就是曾经的乱石谷,如今人们称之为“断魂谷”的地方。

十年前,靖西都护钟离靖一家离奇失踪,留下他的兵器--离火断魂枪于无人的荒滩乱石堆中。因这一柄神器在,乱石谷来过无数人,曾梦想取走离火断魂枪,炼化断魂枪为己有。

最开始,甚至有人为了争夺尝试的机会,大打出手,无数游侠修士将尸骨留在这里,所以乱石谷也被人叫成断魂谷。

无数人魂断梦碎的地方!

最终还有人留了下来,得不到神器,与神器毗邻而居,或能沾得一丝灵气?

慢慢……乱石谷外形成了一个小小集镇。

……

钟离沁立在沙丘上,远远看过去,情兽遗骸静静依偎在一处,十年的风沙未曾在遗骸上留下一丝印迹,它们还是玉润珠圆的模样。只是它们身上铺满了红绸又是为何?

风里传来少年男女的软语嬉笑,钟离沁避去石林深处,将骆驼拴在石笋上。

“琛郎,快来呀,前面就是情人谷了……咱们去拜过情人石,就算缘定今生,再也不分开了好吗?”跳脱少女的声音里带着甜蜜的笑意。

“好好好,芸娘,你慢一点儿,你才刚学会骑骆驼,不要跑那么快!都说子夜去拜才更灵验,不要着急,咱们去前面的客栈歇歇脚,等夜里我带你去。”少年明显更稳重一些,话语里带着明显的关切。

情人谷?情人石?

钟离沁不敢仔细去看情兽遗骸环抱之处……只大概看到,父亲的断魂枪确实还在那里,只是枪身上也被系上了红绸。

结合刚才那对小情人的话语,她有些明白,这断魂谷也是所谓的情人谷,有情人向往情兽忠贞不渝同生共死的爱情,把遗骸当做“月老”般来祭拜,祈祷爱意长久。

也好,起码,不是所有人都是觊觎断魂枪才来的这里。

……

这夜月色浅薄,浓黑天幕上遥遥挂着几颗星子。周围胡乱耸立的石笋投下团团暗影,身后只有骆驼熟睡后鼻腔喷出的气音。

钟离沁盘腿坐于石笋之上,远处的小镇上有客栈有酒肆,有零星灯火,她却只想在谷中离父亲的断魂枪近一些,离父母曾倚靠的玉石骸骨近一些。

虽然外祖父再三告诫,他们的仇人深不可测,在拥有绝对的实力、查清仇人是谁之前,不要以钟离沁的身份现身人前,更不要去断魂谷。

她还是来了……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双手置于下腹处,手心朝上,闭上双目,尽量收敛全身气息,将杂思摒除于脑外……甚至不敢面向那玉骨莹莹处。

曾独身一人深入雾隐山寂静山林中都不曾感受过的孤寂涌上心头。

枯坐了一轮月升与月落……还是不能入定。

如眉新月升至半空时,驼蹄踩在砂砾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还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伴着蹄音往南侧石林中去了,钟离沁听到衣衫拂过石头的声音、低微的咀嚼食物的声音……

来人必定是一位高手,脚踩在地上发出的足音极轻微却不像是特意控制。钟离沁几乎能想象,“他”或“她”如她一样,避开人群和小镇,不紧不慢的来到石林中,打算囫囵对付一晚。在无人处,反而更自在惬意,来人拴好骆驼,跃上石柱,对着新月,啃食干硬的胡饼,间或喝一口水……月上中天的时候,细微绵长的呼吸声传来,来人应是睡了。

自林间的寂静被打破,钟离沁仿佛从泥沼中爬出来,终于静下心来,她颅间九宫全开,一团团雾状灵气涌入祖窍。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整个人缥缥缈缈,仿佛融于天地的虚无当中。

在她祖窍深处,有一个广阔无垠的幽暗空间,薄薄一层雾气铺在非金非玉的地面上,一颗布满裂痕的青碧色灵珠浮于雾海之上,也许就是她的“元丹”……

这是独属于钟离沁的秘密。

无论是祖窍空间之广阔,还是灵动境就存在于识海中的“元丹”,钟离沁都未曾从其他修士处听闻过,包括神游境第一高手的父亲。

这个世界以前灵气稀薄,武人最为强大。后来不知为何,灵气慢慢增加,有些顶尖武人突破桎梏,引气入窍,成为修士。

这些武人里就有钟离沁的父亲钟离靖,雨师盟盟主叶蓝衣,琼玉山苍山鹰部昭明月,处月族都拔真武,以及少数悟性绝佳的武者。

他们自天地间吸收灵气存于周身经脉,归于祖窍,在祖窍中修炼“元丹”,丹成后,即为神游境,才算真正踏上了修行之路,寿数可达三百年,如身死而丹在,元神不灭,仍不算真正的“死”。

所以虽然父母失踪,但是钟离沁相信做为神游境的父亲一定还活在某处……

在十年前的那个七夕之夜,鬼面人对着钟离沁颅顶一击,目的是毁掉她的祖窍元神,如不是“元丹”挡了一下,现在钟离沁可能已经是一痴傻儿,灵珠在那一瞬间龟裂,如今还暗谈无光。

意识沉入祖窍的刹那,灵气如潮水样涌入雾海。雾海增厚,有部分灵雾化作了一点液体,被青碧色珠子吸收。钟离沁只觉神清气爽,滋润无比。

“她”也挣脱了身体的桎梏,飘出乱石堆。

情兽骸骨仍如十年前一样,到了夜间散发莹莹幽光,父亲的长枪被它们抱在怀中,枪身缠满红绸,露出的顶端,勉强可辨出“离火”二字。

白日里那对少年男女,拉着手磕磕跘跘往这边走来,“钟离沁”不受黑暗影响,将少年少女看的清楚。走在前面的少年剑眉挺鼻英气十足,他紧紧牵着的少女头戴珠冠,娇憨可爱。

少年显然具有夜视能力,步伐稳健有力,可能有功夫在身,他腰间挎着的长刀也印证了这一点。被牵着的少女却眯着眼睛,走的小心翼翼跌跌撞撞。好在少年耐心十足,走一步回头看一眼女伴,轻声告诉她该往哪里迈腿。

终于,他们到了玉骨莹莹的情兽遗骸下。少女兴奋的拉着少年的手让其跪下,少年无奈扮个鬼脸,还是顺从了她。

少女拜于石下,虔诚祈愿:“一愿琛郎与我天长地久,死生契阔,一生一世一双人。二愿琛郎此去平安无忧,早日考上雨师,让父亲同意我们的婚事……”

哦,原来这少年还是个修习雩祀的雨师?

雩祀,自古以来都是雨师们岳镇海渎、祭祀风雨雷神的求雨方式,不过如今“雩祀”是指雨师们公开的基础法决。

身具水灵根的灵动境修士,以自身为媒,沟通天地,寻龙探水、聚灵成雨,是为雨师。

雨师们集合起来成立了雨师盟,奉叶蓝衣为盟主。

雨师盟将雨师大概分为五级,一曰赤鱬,二曰鲛,三曰化蛇,四曰雷神,五曰鲲。

雨师等级由雨师盟考核,合格者发放相应的雨师牌。雨师盟外,没有参加过考核的无牌雨师被称为不入流雨师。

这少年要去参加雨师盟考核?莫非他也要去苏城?苏城的白月节是草原各部重大的部落会盟和商会,叶蓝衣既然现身,雨师盟定然会将今年的雨师考核放到苏城。

少女的祝祷恳挚殷切,少年忍不住扶住她的双肩让她侧身看向他,“芸娘,我定会努力,考上赤蠕雨师,就去你家提亲!”

少年虽然英气不凡,但是衣衫粗糙,显然家境不如戴着华美珠冠的少女。约莫是少女家中长辈讲究门当户对,不同意二人相好,少年就决定去考雨师,考上雨师后前途无量,自然有底气再去女方家里提亲。

这一对小鸳鸯没准儿是在少年即将远行之前,私下偷偷逃出,来到情人谷求个心安。

看着眼前如话本中描述的一幕,钟离沁识海中的“元丹”微微转动,欢欣雀跃之意传至心底。

有时钟离沁都怀疑祖窍中的碧色灵珠是否是自己的“元丹”!

最初来到雾隐山中时,灵珠可能是损伤太过一直沉睡,直到钟离沁修炼至灵动五境,祖窍中的灵雾能化为部分灵液,哺给元丹后,它才“醒”过来。

在偶尔几次与外祖父乔装下山时,钟离沁才发现“元丹”与自己性格相左!

她与它灵觉相通,它喜她也喜,她悲它也悲……

十年前经历生死巨变以后,钟离沁自认性子沉静不少,心如平湖不为外物所动,少时喜欢的一切如今都提不起兴致,只想潜心修炼,提升境界,早日突破神游!

但是她的祖窍之中的灵珠,在山中静修时,它几乎不对钟离沁产生任何影响。偏偏下山后,到了热闹俗世,小到夫妻争吵、孩童打架、邻里相争,大到门派火并、修士约架,没有它不爱看的热闹!

或者偶尔尝到了美食,或者是见了容貌美丽的男女,或者看了一出好戏,如今日所见一般的少年男女如话本一般动人的故事,灵珠的喜怒哀乐会传至心底,本来她心底毫无波动,却也会被灵珠影响……

在她为少年男女的真挚所感时,远处隆隆的驼蹄声响起。

不知多少骑骆驼正极速往断魂谷奔袭而来!深夜时分,路过集镇依然毫无减速打算,嚣张至极,可想来者不善!

那对少年男女显然没有钟离沁的耳力,仍依偎在骸骨下偶偶私语,少女催促少年将带来的红绸挂到断魂枪上,最好系到顶端,少年虽然无奈,但还是一一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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