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机灵的丫头，来，和我说说，你一个人，是怎么杀了我三个提灯使的？”那男子随意玩着一把折扇，漫不经心的打量了齐齐格一眼。
恍若神仙的男子，轻轻的一瞥，让齐齐格心里升起无尽的羞耻和道不明的渴望。
“不，不是我！”她光裸的脚趾紧紧抓着地，刚才被那两个提灯使拖行时，靴子已掉落，整个小腿布满了血渍和灰尘。
“是个雨师，对，是那个女的！”她状似癫狂的大喊。
女的，雨师？紫衣男子终于看向齐齐格，他紧紧盯着她，“她姓什么？”
“好像是姓傅……”齐齐格的心跳的很快，怯怯的道。
“确定？不是姓钟离？”
看见男子脸上显而易见的失望，让她随之心内一揪，胸口闷痛，有些喘不动气来。
“她去哪儿了？给我细说。”
“她…她和商队…去…去库什…”
今天发生太多事，这位普通的牧民少女，再撑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昌蒲，带她去半月城，交给师父，让师父也听听那女的雨师的消息，省得她……等急了。”桃花眼眸的主人，肃容道。
“是，少主！”那暗影男子应喏，抱起晕倒在地的少女，跟上前面飞掠的紫色身影。
“传信附近所有的黑衣灰衣！去库什！”
“是！”
……
黄沙幕南起，白日归西隅。
出了金兰关往西，所到之处尽数都是戈壁荒滩，寸草不生，水源难觅。自古以来，不管中原皇朝如何更迭，这里都是流放之地。押解囚犯的差役，出了关，顶多带一个月的食水，半个月后，他们将流放到此的囚徒放在荒滩中，拿走全部的食水返回，任流放至此的人自生自灭。差役们因此管他们押解的囚犯叫“半月人”。
半月人中能活下来的，无不是狠绝之人，他们聚在一处，游荡于沙漠、草原、甚至侵袭边关，曾是靖西军的心腹大患，钟离靖数次组织围剿，因他们行踪诡秘、时聚时散、大军难以深入戈壁而作罢。
直到某一日，一名雨师出现在这里，他一剑劈出深不见底的壕沟，引来无尽的水灌满，成了一片湖。半月人慢慢聚集于此，形成了半月城。
荒滩上终年狂风不止，为避风沙，半月人或在石壁上凿出穴窟，或在地下挖出地窝生活。如有人从高空俯瞰，也只能看到石壁上地面上无数如芝麻大小的黑点而见不到房屋和人影。
城正中，湖水畔，突兀的立着一座府邸。哪怕到了今天，他们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奉若神明的那位雨师，要在这里建一座与靖西都护府一模一样的府邸。
每看这府邸一次，都让他们想起让他们无尽痛恨与怀念的地方--金兰城。所以，这座大宅几乎无人靠近，那厚重的镶着铜钉的仿佛从金兰城运来的、连风沙侵蚀留下的痕迹都与靖西都护府一模一样的大门也很少打开。只是偶尔，见着白衣的雨师从门中进去，过不多久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许是在地下穴居过久，半月人习惯于黄昏或在月色下活动。
一如这日，残阳如血，狂风稍歇，半大的孩童陆续出了地穴，来到湖边打水，他们看见那座府邸罕见的冒出了炊烟。有孩子无限欢喜的惊呼，“雨师大人来了！雨师大人来了！”
雨师带来了取之不尽的湖水，让半月人得以生存，近些年半月人中连孩童都比以前多了许多。他们不像半月人的祖辈们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而是傍着稳定的水源而居，所以他们的脸上比之父辈祖辈少了一些防备和狠绝，但是对雨师的崇敬和喜爱是刻在骨子中的。
白衣的雨师此刻正站在“靖西都护府”的后院门口，越过这道门就是传出阵阵香气的后厨，那浓郁热烈的味道是由一种黑色的带有褶皱的圆形小粒果实被油煎制后散发出来的。
正是这引人垂涎的香味阻住了他的脚步，他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才推开门，故意加重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后厨。
果然，衣襟上还沾着些许面粉，布衣荆钗的妇人听见男子的脚步声，推开后厨的门，眼眸因欣喜而仿若蕴含星光，“夫君，你回来了？沁儿跟你一起回来的吗？”
而那星光因见着的是一袭白衣推门而入，瞬间黯淡，她默默的坐回灶膛门口，柴火燃烧的红光照在她的脸上，也不能融化她脸上的寒冰。
白衣男子闭闭眼，顺手带上女子推开的门，把寒风留在屋外。他抬手一指，将桌上的油灯点燃。
“梦昀已经传回消息，说是沁儿现在可能在给一个商队当雨师，她天赋极高，很像我。”
“像你?哈哈……”女子听到沁儿二字，本来有些松动，但听到他的后一句话，讥讽的笑起来。“我的沁儿，与我的夫君一模一样，她像她的父亲钟离靖！和你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男子瞬移至女子跟前，俯身镬住女子的下巴，“不要跟我提他，我不想在你嘴里听见他的名字！”他看清女子眼中的湿痕，心中一刺，松开了手。
“过几天，会有一个小姑娘送到你这来，据说她见过沁儿，你……可以问问她，沁儿现在的模样。十年了，沁儿也长大了。”
沁儿，长大了……女子无声的泪流满面。
“求求你，不要去打扰沁儿，把我关在这里还不够吗？不要把沁儿找来好吗？”女人放软了语气，哀求的看着男人。
男子自顾自的盛了一碗面，黑色果粒的浓烈香气扑鼻而来，但汤饼煮的过久已经有些软了，他默默的吃了几口。
“你知道我要什么。”他顿了顿，“等梦昀回来，你也给他做一碗面吧。”
这种黑色的小圆粒……是钟离靖和他从极西之地带回来的，还有一种红色的细长的果实和数种不知名的种子。她将这些果实视若珍宝，那些年，尽在折腾这些种子，还真的让她找出了良种，让金兰关内外无数人有了粮食果腹。
但他观察，她最爱的应该是这种黑色的小圆粒和那种红色的味道更为强烈的果实。也是钟离靖和钟离沁最爱的味道。
靖西都护府的后厨，常年备着这两种香料，有时钟离靖和钟离沁在马场跑的尽兴，玩到黄昏还不知归家。直到傅莹派人来叫，父女二人比赛着冲进后厨，就会有两碗热腾腾的、飘着红油的、散发着浓烈香气的汤饼等着父女二人。
父女二人大快朵颐，傅莹则温柔的笑着替他们擦擦汗和灰尘，往往两人还会为傅莹先给谁擦而争执一番。
而他如果也在都护府，就能跟着吃上一碗这样的汤饼。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笑容，吃过最好吃的汤饼。
如今人在他的后院……却再也尝不到那个味道了。他放下碗筷，再看一眼默默垂泪的女人，十年过去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眼角有了细纹，但在他眼中哪怕荆钗布裙，依然美的让他心惊。
为了让她安分住下，把靖西都护府搬来这荒滩隔壁上，为了看一眼她的笑靥，故意模仿钟离靖的脚步……甚至，在带她来这里之后，怕她寂寞，从半月人中选了个孩子收做弟子，送来与她为伴……然而这些都是虚假的、无望的！他只能伪装成钟离靖才能让她看他一眼吗？
白衣雨师失望至极……他骤然起身，迅速消失在这片屋宅中。
等他走后，女子面无表情的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衣袖上还有被油脂煸炒过的胡椒的香气，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找出干净的碗筷，一口接一口的吃着汤饼，她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见到靖哥和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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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城幽暗的地底，儿臂粗的牛油烛驱散部分黑暗，黑色的石床上，铺着厚厚的皮毛，男子暗哑的低吼和女子婉转柔媚的呻吟从其中传出。
良久，女子挺起腰身一声长吟，黑色发丝沾在潮红脸颊上，男子伸出一只手将她的黑发顺至身后，之后用大掌握着她的头，让她的脸转向洞府当中最中间的石桌，继续挺动。
洞中石桌上，摆着一盏血红色的琉璃灯盏，无芯而燃。
在那女子露出脸庞的一瞬间，灯焰无声的晃动了一下。紧紧盯着灯盏的男子，嘴角挑起，最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女子伸出手想去抚摸大笑着的俊朗的脸庞，那男子笑意一收，偏头躲过她的手。
假的就是假的，他从不让她碰住他的脸……女子黯然，会意的披上薄纱，妖娆的出了洞府。
待她走后，男子披上黑色长衫，缓步走向灯盏，神色莫名的道：“钟离靖，你果然还活着，啧啧……真是强悍啊！连四相灵灯都奈何不了你的神魂……不过，你活着更好！我要让你看到，傅莹终归要属于我！而你的沁儿，你放心，很快你就能见到她，她是我见过的天生神魂最为强大孩子，有她来做灯芯……哈哈，到时候，你们父女就能在灯里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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