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客栈后,钟离沁来到烽燧半塌的城墙下,让白旋风躺在外侧,她倚靠墙边盖着大氅囫囵睡下。
半夜时分,她听到细细的呜咽,寻声望去,月色下只能看到城墙下有几团黑影。除了她以外,另外有些游人或者付不起客栈费用的人也有在此落脚的,他们零星燃着几堆篝火,围在火堆边裹着毡毯入睡。
细细的呜咽,是从与她相隔不远的暗处传来。那里漆黑一片,没有篝火。绝望暗哑的女人的气音,令人头皮发麻。
犹豫片刻,钟离沁还是起身走了过去,就着微弱的火光,看到灰黑的麻布下,有一团隆起,在微微抖动。
“你怎么了?可需要相助?”钟离沁低声询问。
布团的抖动一停,半晌,布团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个蓬乱的脑袋,依稀能看出是个瘦弱的女子。
女子开口声音暗哑无力:“水……请给我水…”
钟离沁回到骆驼边,解下一只水囊,想了想又拿上两个麦饼。
她回到女人身边,刚伸出手,水囊就被女人一把抢走。女人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又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打开布包,原来她怀里还有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太过瘦小,裹在布包里都看不出起伏。
女人把刚含到嘴里的水对着孩子青白的小嘴喂了进去。孩子气息微弱,喝到水后微微呛咳起来,女人赶紧停止了喂水的动作,小心的把孩子放到布包里包住裹紧她的胸膛。
钟离不知这个独自带着孩子的女子为何会出现在这,只是看到这对母子的情形,她不由眼眶发热。
这时女子从单薄被褥上颤颤巍巍爬起来,转身给钟离沁跪下。
“姑娘,谢谢您…”
“阿姐,快起来,不用道谢。”钟离沁小声回道。又拉起女人,借着斗篷的遮掩把饼递给她,并示意她看旁边篝火处。
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燃着篝火处的人们的注意,有人已经半坐起来了。
女人吓了一跳,把饼紧紧的藏在怀里。她不敢再说话,只是用力朝钟离沁点点头。
钟离沁没再多说什么,在这蛮荒沙漠,对部分人来说无任何道义和约束,他们想要的会直接来夺!
她回到骆驼旁,把骆驼往女人这边牵过来一些,露出骆驼身上挂着的箭囊,又把弓取到手上。
篝火处的某些人蠢蠢欲动,在沙漠里,水是无比珍贵的。大概有人听到了墙根下的低语或是女人喝水时吞咽的声音,已经有人站了起来!独身的带着将死的孩子的女人,原来没有什么能让人觊觎,今夜竟然得到了一袋或者更多的水,那就值得出手了! !
有人朝着这边过来,钟离沁毫不犹豫,弯弓搭箭,一箭射出,箭尖掠过最先站起来的那人的头皮,射入他身后的城墙半尺,露出的半截箭尾嗡鸣不止!
那人察觉头皮一凉,伸手一摸,满手的血,他怒从心起,骂了声娘,抄刀就要冲过来,却见那小娘皮持弓静立,另一支羽箭已经搭在弦上!他停下脚步,不甘的慢慢退了回去。其他蠢蠢欲动的人,也乖觉的回到火堆旁。
弱肉强食,实力为尊!哪怕只是一名女子,也再无人敢打主意,也幸好,这里并没有成团的匪徒!
城墙根这里,终于再次安静下来。
深夜里,钟离沁听到细细咀嚼声,又听到孩童轻微的哼哼声。应该是那个女人,把干饼嚼碎了喂孩子。
伴着这细微的动静,钟离沁意识逐渐模糊,勉强留着一线清明,不敢真正睡死过去。在到达小镇之前,钟离沁被虎煞带人连续追赶了十几日,一路上钟离沁故意绕开水源,让追他的人也得不到水源补给,不得已放弃了追踪,钟离沁才能松口气。
……
清晨,一天里最温柔的风拂过沙丘,沙漠中的小镇慢慢苏醒。
钟离沁醒来,细看眼前的烽燧和小镇荒败更甚昨夜所见。
昨夜的女人,见钟离沁起身,又过来道谢。她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留在被褥中的孩子还是没什么动静。
她说自己夫家姓陈,孩子三岁,叫做宝儿,之前在关内的乡间,大家都叫她宝儿娘。这次来到关外,只为了寻找出关跑商的丈夫。
丈夫来了关外久久不还,家里宗族觊觎家产,孤儿寡母活不下去,孤注一掷来关外找丈夫。她辗转到了羁马,孩子又病又饿,本来以为昨夜会失去这个孩子……
提到孩子,宝儿娘满目悲伤,却流不下泪来。
昨夜钟离沁给的水和麦饼,她不舍得多喝,只润润嘴,其余都留着喂孩子。她是真心的感激钟离沁,又想跪下。
钟离沁拉住她,问道,“阿姐,你也不用管我叫恩人了,我名傅云梨。昨夜我在客栈茶棚看到有商队,你可曾去问过,有没有药师?”马上要饿死渴死,却将第一口水哺给孩子的母亲,值得尊敬和帮助。
“恩人,当不得您一句阿姐的。对…商队!商队我昨天也看到了…商队可能有药师…”
她的眼睛里迸出一点儿亮光,又很快熄灭。摇摇头,木木愣愣回到孩子那边。
钟离沁看着她的背影,这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子,可是背影极其消瘦,且已佝偻。
……
钟离沁来到茶棚时,商队众人正闹哄哄的吃着早饭,一碗羊汤配黑麦饼,吃的热汗淋漓。
羊肉本就驱寒,何况是妖化的三头羊,羊肉更加细腻,羊汤更加醇厚也更温补,汉子们喝完羊汤全身发热。
这次,那鲁可是下了血本来犒劳商队的兄弟们,三头羊可是比普通羊贵四五倍的。
那鲁坐在桌边,边吃边看黄头发的小伙计洗碗,说是洗,不过一块黄黑的看不出本色的湿布,擦擦碗就当洗过了。
昨夜没太睡好,此刻他看的眼角抽抽,不过也没办法,沙漠里水有多珍贵呢,用干布擦碗都合理。只不过这块布,他昨天好似见那黄毛小伙计擦过鼻子,他心里打定主意,绝对不喝那些碗盛的汤了。
那鲁艰难转头,又吩咐店家再为他们准备些干粮,经过昨夜短暂的休息,今天他们就要启程了。店老板一家被那鲁指使的团团转。
小伙计洗完高高一摞陶碗,困的打哈欠,抬手揉揉发涩的眼睛。手挥的角度大了,马上要扫到堆叠的碗……
“哎…”那鲁刚发出一个音节。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扶住了粗陶碗。“当心。”手主人的声音清泠泠的,头戴浅露,遮住了眉眼,不过,看身形和声音,应该是昨夜那位姑娘。
“嗯,嗯…”小伙计呐呐的说不出别的话来。那鲁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幕,他用胳膊肘撞撞蒙尘骁,挤眉弄眼,嘴张合几下,好似是再说,“这个是昨晚来过的女子吧?”
蒙尘骁没搭理他,只是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又低头喝汤。院里其他的护卫和胡商却是两眼发光,一路上基本见不着女人,连店主那黑胖婆娘他们都要多看几眼,何况这位有着亭亭身姿。
护卫和胡商们在蒙尘骁警告的瞪了他们一眼后才安分下来。其中一个圆脸的小护卫还做了个鬼脸。
帮着扶碗的正是钟离沁,她找到店主:“店家,请给我一碗羊汤,两个黍饼。”
“好嘞,您请坐,黍饼没有哩,麦饼两个,一会儿就好。”
这时,钟离沁注意到他手中的面团,那团面呈黑褐色,这种颜色却不是钟离沁曾见过的。
钟离沁的母亲是长安人士,嫁给钟离靖以后,从关内购买或野外寻找种子,培育适合关外的作物,有黍、豆、荞等四五种。正因为有几种适合关外种植的作物,曾经养活了无数人。
当然这些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
钟离沁能肯定店主手里的麦面绝不是母亲带人培育出的任何一种植物所出。以前关外常做面粉的是一种藜麦,去皮磨粉后是焦黄粉状,有点儿黑,与黍面有些相似。
“店家,你这面可是用的藜麦?”
“藜麦,是哩……姑娘你要吗?你要的黍饼咱们这小店儿可是没有哈。”店主一边忙着做商队要的干粮一边回道。
“为何没有,关西十镇不是都产黍吗?”
“嗨……姑娘,您说的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都好多年了,以前商队多的时候,还有人时不时从金兰城运些黍子过来,别说黍子了,就是从中原来的珍珠白的米也不是没有……如今啊,咱们有这藜麦填饱肚子就不错喽。你看看,商队的大爷们不也吃的挺香吗?”
旁边偷听的那鲁和圆脸小护卫等人却好奇起来,珍珠白的米?两人对视一眼,原来这个小镇真的有这么繁华吗?店老板一副见识不凡的样子。
钟离沁心下黯然,过去的十年里,改变竟然这样多……父亲开辟的商路如今荒僻至此,母亲辛苦培育出的粮食再出不了金兰城?
她默默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两个黑黍饼,还是问问商队有没有药师吧,昨夜所见的母子实在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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