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梭隆小镇。
罗娅蹑手蹑脚地翻下床,从床底扒拉出一把铲子。
铲子的末端沾着尚未凝固的泥土,那是她下午在花园里试用的成果。
作为一把挖土的铲子,它很趁手。
但……如果用它去挖坟呢?
罗娅不知道答案。
她从一旁的抽屉里翻出一条粗绳,把铲子背在背上,胸前打了个利落的结。
靠窗的一侧,她的姐姐,艾拉,发出鼾声,把罗娅吓了一跳。
她立刻熄灭烛火,回头,发现艾拉睡得正香,加速的心跳才慢慢回到正常。
桌上放着一枚小小的木质雕像,是王国居民们信奉的神——莉莉丝。
罗娅默念了一遍祷告词,最后看了莉莉丝一眼,推门,头也不回地往深沉的夜色里走去。
她才十六岁,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晚在外行走。
白天的梭隆小镇,人来人往,繁华热闹。入夜后,高矮不一的房子,窗口处黑洞洞的,像是故事里会吃人的精怪般,瞪大眼睛和罗娅对视。
她握紧裙摆,想给自己打气,但手心的汗越渗越多。
冷静。罗娅对自己说,你要冷静。
难道你真想被卖给契法一家吗?
这个念头让罗娅平静了不少。
契法是梭隆小镇上的富商。
梭隆的位置在王国中部,就像一个中转站。南来北往的人们都会选择在梭隆歇脚。
契法一家最开始在梭隆开旅馆,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提起梭隆城,人们马上会想到契法的旅馆——金苹果旅店。
那里的伙食可口,床铺柔软,尽管价格比小旅馆高上不少,仍然有很多商人会选择在那里休息。
罗娅先前就在金苹果旅店工作。
她是个孤儿,没人知道罗娅的父亲是谁。罗娅的母亲,在她三个月大的时候病逝了,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姨妈内丽收留了她,每次提起她的母亲,都用“那个女人”来指代。
按内丽的话,“那个女人”是家族的耻辱。早早地离开了家,不知道在外做些什么,等多年后回到梭隆,不仅没带来任何回报,反而带回一个累赘。
罗娅!内丽扯着嗓子,你可千万不能学你妈!
不然,怎么对得起我在金苹果给你找的好差事?
喝得醉醺醺的内丽经常在家里这样大呼小叫。
狗屁。一想到金苹果旅店,罗娅就气得浑身发抖。
金苹果旅店最便宜的客房,都要收旅客一枚银币一晚,而罗娅忙得脚不沾地,半个月也只能拿到一枚银币。
还得忍受迪福的骚扰。
迪福是契法一家的小儿子,也是金苹果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入职第一天,罗娅就注意到了迪福。
女工们在后厨忙碌着,有人负责清洗胡萝卜、洋葱、土豆;有人负责把烤得表皮焦香的鸡端上桌。相比之下,迪福的工作轻松得令人发指——他靠在前台的木质桌子上,不时清点袋子里的钱币。
在年轻、漂亮的女工经过前台边上时,再伸手揩一把油。
新手罗娅就是年轻、漂亮的女工中的一员,她两手端着盘子,绕过前台边上窄窄的小道时,罗娅清晰地感觉到了迪福的手掌——隔着裙子,在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罗娅默不作声,小心地保持着平衡,把两份黄油烤苹果送到了对应的餐桌上。
一回头,就看见迪福的笑。
龇牙咧嘴,露出两颗发黄的门牙。
返回厨房时,罗娅狠狠踩了迪福一脚,他以为她和别人一样温顺,没想到这回招惹了一只发怒的母狮。
“你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迪福吃痛,发出一声大叫。店里的客人们纷纷转头看向他,迪福忍着疼,撑出一个笑容来:“没事,没事。”
自那以后,他常常针对罗娅。
比如,在罗娅洗衣服的时候,站在金苹果的二楼,朝她泼冷水;比如,在罗娅负责切菜的时候,藏起菜刀。
罗娅把这些当作幼稚的把戏,并不放在心上。
上半年,迪福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再捉弄她。
起初,罗娅还很庆幸,直到上个星期,她才发现迪福在打什么算盘——
他登门拜访内丽姨妈,希望她能把罗娅嫁给他。
当时,罗娅正在阁楼上。木板隔音不好,迪福和内丽的交谈,一字不落地传进她的耳朵:
“……罗娅聪明、美丽,未来说不定能成为金苹果的老板娘。”
开什么玩笑?
罗娅简直不敢相信,这些形容词是从迪福嘴里说出来的。毕竟,他当面骂过她“癞蛤蟆”、“野种”。
“金苹果的老板娘”把内丽迷得晕头转向,笑得合不拢嘴。
最让这桩婚事一锤定音的,是迪福许诺的五个金币。
当晚,内丽就通知了罗娅她的婚事。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而是冷冰冰的通知。
罗娅拒绝:“我不想嫁给那个瘸子。”
迪福先天残疾,左腿使不上力,走路永远一瘸一拐。
“而且。”她有理有据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的下场。”
契法家给迪福“买”过两任妻子,一任婚后半个月失踪了,另一任,原本身体健康,一年后莫名其妙死于肺病。
内丽:“你和她们不一样,你命硬的很。”
罗娅还想再说什么,表姐艾拉蹭了蹭她的鞋尖。
当晚,内丽把罗娅关进了阁楼旁的杂物间:“什么时候你学乖了,我再放你出来。”
杂物间里除了书,就是满地的灰尘。罗娅对杂物间已经很熟悉,伸手,从书架下抽出一本笔记,读了起来。
那是她半年前从杂物间发现的,笔记的封面是牛皮,表面落满了灰,明显被人扔在角落很久了。
是内丽让她打扫杂物间时发现的。
艾拉教罗娅识过字,罗娅对这笔记很好奇,翻开第一页……
这像是本冒险笔记,记录了不少有趣的事。
其中,就有她今晚的目的地——
荆棘墓地。
笔记的主人写道:
[荆棘墓地中沉睡着一个高洁的灵魂,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只需挖开无主墓碑前的土,你就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
罗娅对这段记忆深刻。
她很好奇,什么样的“高洁灵魂”,会被囚禁在公墓之中。
她本来只把这本笔记当成吟游诗人口中的唱词、童话故事里的有趣记载,但和迪福的婚期一天天接近,罗娅无路可走,只好去荆棘墓地碰碰运气。
荆棘墓地在梭隆镇的边缘,远离繁华热闹的商业街区。
罗娅走了很久,才到达墓地门口。
墓地很大,沉睡着索隆小镇人的灵魂。
罗娅的母亲也被埋葬在这里,内丽舍不得花钱给她做一个墓碑,只在坟前栽种了棵小树。
进入墓地前,罗娅朝守墓人的小屋看了一眼。
里面的灯已经熄灭了。
她小时候听镇上的人说过,荆棘墓地闹鬼。
幼年的罗娅听到会感到害怕,如今的罗娅觉得毫无所谓。
和撞鬼相比,明显是嫁给迪福更可怕。
此刻万籁俱寂,没有什么能阻挡她的计划。
罗娅走进墓地,寻找着无主的坟墓。
不是、不是、还不是……
她转悠了半天,被夜风吹得僵冷的身子都变热了,还没找到。
越往里走,墓碑之间就越分散。
罗娅想,或许尸体也嫌挤。
她开始以为笔记只是胡扯,也许荆棘墓地里根本没有什么高洁的灵魂。
就好像这几天,她拼命向莉莉丝祈祷,希望有个像童话里的白马王子一样的人能从天而降,把她救出迪福的可怕婚约,但理智上明白,童话故事都是骗人的一样。
罗娅有些累了,她想休息一会,背上的铁锹压得她疼。
她不怕脏,找了块平地,坐下。
身下的土地忽然发出光芒。
罗娅眨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
周围仍旧是浓重、漆黑的夜色。
她就说嘛,怎么可能有光……
不对。
身下潮湿,柔软的土地确实在发光。
罗娅起身,注意到屁股下的土地和周围不太一样。
颜色寡淡,微微发白,随着亮光的出现更加明显。
面前是个巨大的魔法阵。
罗娅没接触过法阵,但听金苹果店内打尖的商人说过。
宫廷中有专门研习魔法的魔法师,他们数量稀少,但一人能顶一支军队。
魔法阵能射出滚烫的流火,也能催化植物的生长。
在干旱的灾年,魔法师会到种植作物的小镇画下法阵,带来湿润的季风和新鲜的雨水。
罗娅想,说不定,这就是高洁的灵魂画下的。
她激动起来,解开胸前的活结,放下铁锹,兴奋地挖了起来。
她没挖过坟,进度缓慢,挖了半天,只挖出一个小坑。
这把铁锹是内丽用来打理家里的小花园的,挖坟对纤细的木柄和薄薄的铲身来说,就仿佛没有意义的工作对打工人一样,令人不堪重负。
罗娅气喘呼呼,汗水从长发、背后冒出来,打湿了薄薄的衣衫。
她撑着木柄,望向远方的天际。
天快亮了。
夜色在变暗,仿佛往颜料里加了水,浓重的黑色被一点点稀释,露出白日的蓝色天空来。
月亮和星星渐渐消失,被将要出现的太阳取而代之。
罗娅的手上磨出了水泡,嗓子干哑。
按她原本的计划,要在天亮前带出“高洁的灵魂”,像故事里衣锦还乡的骑士一般,骄傲地出现在内丽面前。
现在,她的进度严重落后于计划。
天亮的话,就会被守墓人发现。
挖坟可不是什么小事,她说不定会因为盗窃、抢劫罪,被送上断头台。
想要不被发现,她得在天亮前把这恢复原样,回到艾拉旁边的那张床上。
快挖吧,罗娅。
她给自己打气,重新握紧铁锹。
不管怎么样,至少让她尝试一下。
不知又挖了多久,铁锹忽然撞到一个异物。
很硬,和泥土的感觉截然不同。
罗娅用铁锹的尖头撞了它几下。
金属敲击的声响,叮叮当当。
听了让人有点牙疼。
是棺材。
罗娅趴在地上,仔细辨认它的外观。
隔着泥土,一个黑色的三角,正好是棺材方形的一侧。
太阳在云层后等待着自己登场的时刻。
罗娅没有注意到,泥土上的六芒星魔法阵已经消失,干干净净的,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一阵风吹过她的头顶,带起一缕长发。
忽然起风了。
风越来越大,墓地周围栽种的树木,叶片被吹得簌簌作响。
梭隆小镇上,养鸡的人家里,公鸡警觉地抬起头。
窗台上的黑猫睁开眼,朝荆棘墓地的方向望去。
罗娅有种奇异的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它正在从沉睡中醒来。
风越来越大,吹起她的裙摆,罗娅抓着铁锹,稳住重心,以免被狂风吹倒。
地面的石子、沙砾被风卷起,她本能地闭上眼。
守墓人的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守墓的老头翻了个身,全然没有察觉到外面是一场风暴。
它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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