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府的书阁，位于府邸东侧，毗邻花园，平日里少有人至，只定期有人清扫。秋光斜落，穿过雕花木窗的菱角，将窗棂影子层层叠在青砖地上。阁内藏书颇丰，其中不乏一些陈年的文书案牍，虽非机密，却也记录着府内往来、田庄收支等杂事。门廊挂着一串风铃，因年久失修，风起时不再清脆，只发出低沙的磕碰声。
今日这股静被打断了。
沈从砚亲自来了。
他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陆刚及两名亲信校尉。吕芳似乎早已料到，只遣了个管事来引路，站在门槛外，手敛衣袖，目光垂着，不问、不挡，态度暧昧。
“沈大人，府内近五年的文书账册都在此处了。”管事指着靠墙的一排书架，恭敬地说道，“您请自便，若有需要，唤小人便是。”
沈从砚微微颔首，目光却已如鹰隼般扫过整个书阁。光线从雕花木窗透进来，映出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带着陈年纸墨特有的气味。
“找。”他言简意赅，“所有涉及城西产业、与前朝林维岳府上有关联，或是近半年内府中新进人员名册，全部筛选出来。”
“是！”陆刚应声，带人分向三面书架。一本本簿册被温和而急切地抽出，封皮的绫边已磨白，线装的棉线在拇指腹下略带涩感。校尉翻页的速度不快，像在读，也像在听，听纸页彼此摩擦的声音，辨哪本是先被翻过、哪本上次被人放错了位置。一本账簿封角的折痕与别册不同步，陆刚瞥见，随手抽起，置于一旁。
窗外花园里，残荷枯梗。风过时，残叶贴在水面上，浮起来，又沉下去。回廊尽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均匀、克制。
林以墨正端着一盆清水，沿着书阁外的回廊缓缓走来。按照惯例，今日是该擦拭书阁外层书架的日子。这是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能够合理接触这些旧物的机会。
她心跳有些快，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苏月白的提醒和关于“城西私宅”的只言片语。她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一丝半缕与父亲相关的线索，哪怕只是当年与吕府往来的普通记录，或许也能拼凑出一些信息。
当她走到书阁门口时，脚步顿住了。
阁门敞开，里面传来的不是往日的寂静，而是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男子低沉的交谈声。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墨色的挺拔身影，那是沈从砚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手中拿着一卷册子，凝神看着。
他怎么会在这里？北镇抚司查案，竟查到了吕府的内务书阁？
林以墨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是巧合，还是冲着她来的？
她进退维谷。此时转身离开，反而显得心虚；若进去，难免要与沈从砚正面相对。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沈从砚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缓缓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门口的她。
“何事？”他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以墨只能硬着头皮，端着水盆走进阁内，垂首敛目：“回大人，奴婢奉命前来擦拭书架。”
陆刚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沈从砚，眼神带着询问。
沈从砚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今日她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襦裙，头发简单挽起，因端着水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看起来与寻常婢女无异。但他没有忘记宫宴那晚，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聪慧与镇定。
“既是分内事，便做吧。”他淡淡道，并未阻拦，反而对陆刚等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继续。
书阁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北镇抚司的人在不远处翻查文书，而林以墨则挽起袖子，拧干布巾，开始擦拭外侧书架上的灰尘。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但每一个靠近沈从砚或其下属的瞬间，都让她神经紧绷。
她能感觉到，那道冷冽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在她的背上。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只有书页翻动和水声轻响。
陆刚翻书的速度忽然慢下来。他抽出一本陈旧名册，封皮边缘有油渍，像被人经常翻拿。他抚过首页，翻到后页，停住，眉梢蓦地收紧。他不看门口，持册直送到沈从砚手边，压低声音：“大人，请看此处。”
他拿着一本陈旧的名册快步走到沈从砚面前，“这是三年前府中仆役采买的名录，后面附有简单的身契抄件……这个人……”
沈从砚接过名册，目光落在陆刚所指的那一页。那页上的字修正过，墨色新旧参差，上面记录着一个叫“福伯”的老仆，原是林府的花匠，林家败落后被发卖，后被吕府买入，安排在城西的一处别院当差。窗外风一松，风铃空响三下。
城西！林府旧仆！
沈从砚眼神一凝，抬眸，目光再次投向正在擦拭书架的林以墨。她似乎对这边的动静毫无所觉，依旧认真地做着事，但沈从砚敏锐地注意到，在她听到“林府”、“城西”这几个字眼时，擦拭的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停滞。
看来她知道些什么。
他合上册子，踱步走到林以墨身边。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你入府前，在何处？”他状似随意地问道，声音平整，不挟锋芒。
林以墨手下动作未停，声音平稳：“回大人，奴婢原在教坊司。”
她抬了抬下颌，让发梢从耳后落下，挡住一点光。
“哦？”沈从砚语气听不出喜怒，“听闻林维岳有个女儿，也曾没入教坊司，你可认得？”
空气像被绷住的鼓皮，忽然紧了一层。门外有风，风铃没有响，铜盆里的水纹却细细碎碎地抖了一下。她停了一息，手掌再度压在封皮上，抹过那道因翻阅过多而发亮的书脊。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他果然查她了！他是在试探，还是已经确认？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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