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雨势愈发猛烈,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温之言立于殿中,黑袍玉带纹丝未动。他缓缓抬眼,声音不疾不徐:“陛下。”这一声让满殿哗然为之一静,“梁参政既称握有人证,那臣可否也向此人一问?”
“温相自然有权询问。”梁仁辅刻意顿了顿,眼角余光瞥向御座,“不过......若此时认罪,尚可算自首。”
“认罪?”温之言轻笑一声,袖袍微动,“本相一生光明磊落,岂会做出这等私调大军之事?”
他突然转身,目光如电直刺魏武,“魏兵曹,你既指认本相调兵,那本相且问你——本相于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命你调动大军?”
魏武额角渗汗,声音发颤:“三月二十二那日...右龙武卫上将军陈牧突然到访...”他喉结滚动,艰难续道,“他手持密函...盖着崇政院与中书省左丞的印鉴...”
“荒谬!”温之言目光陡然锐利,冷声道,“陈牧乃右武卫上将军,本相如何能差遣?”他转向叶景渊,拱手道,“陛下明鉴,此中必有蹊跷。”
魏武急忙补充:“罪臣起初也觉得奇怪。按制,调兵当由崇政院下发正式文书,并加盖御前印玺或崇政院大印。”他声音发紧,“而后需以右符勘合左符,两道程序缺一不可。”
他说到这里,偷瞥了温之言一眼,声音渐低,“但陈将军身为龙武卫上将军,素来只听命于陛下......罪臣以为,或许是军情紧急,才以密函暂代文书......”
他额头渗出冷汗,继续道:“当时宁王正在威平关巡视边防,以防忽兰骑兵从阴山南麓突袭。罪臣因缺正式调令,又无法及时请示宁王,本欲拒绝。”
“可陈将军…”魏武喉头滚动,“他坚称军情紧急,愿意承担一切后果。罪臣一时糊涂,这才…这才擅自调了兵。”
说完这些,他重重叩首:“这些证词及调兵密函,梁参政均已验过,确无虚假。”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后来罪臣接到正式文书和右符,才知……可大军早已调动。”
他抬头,目光与梁仁辅相接的刹那,又慌忙低头,“罪臣自知犯下死罪,本想隐瞒,但……
温之言冷笑一声,打断道:“陛下,此皆魏武一面之词,臣请即刻传召陈牧对质。若属实,臣甘愿领罪。”
梁仁辅适时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温相既执意对质,为明辨是非,臣亦恳请恩准。”他话音微顿,目光似有深意地掠过温之言,“然若对质之后,仍无法证温相清白,还望陛下依律严惩,以正朝纲。”
叶景渊眸光一沉,静默数息后颔首:“传陈牧,即刻入宫。”
殿外雨声渐急,如擂鼓般砸在琉璃瓦上,仿佛在预示一场无形的风暴。
温之言与梁仁辅各自退步归列。黑袍与紫衣错身刹那,四目相接,隐有金戈铮鸣。
群臣皆屏息以待,气氛紧绷至极。
大雨中,忽听黄门侍郎高声通报:“启奏陛下,内卫府大阁领萧屹求见。”
温之言眉头一皱,不祥之感顿生。他抬眼望向御座,只见叶景渊略一沉吟:“传。”
萧屹踏雨入殿,单膝跪地道:“启禀陛下,今日寅时三刻,崇仁坊东南突遭匪患!”话音未落,殿中已有大臣倒吸凉气。
“七座武将府邸不仅遭洗劫,更遭纵火焚毁。”萧屹喉头滚动,声音陡然沉重,“其中…右龙武卫上将军陈牧,不幸葬身火海。”
“什么?!”
“陈将军他...”
“这怎么可能!”
惊呼声中,温之言面色骤变,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之色。
“好大的胆子!”叶景渊拍案而起,奏折哗啦散落一地。“皇城重地,天子脚下,七座武将府邸同时遇袭?一名正三品武将竟惨死大火之中?”
萧屹额头贴地:“因事态紧急,臣已以内卫府之令缉拿崇仁坊防务官——左骁卫中郎将赵贲。”他顿了顿,“同时封锁七道主城门,全城戒严,正挨户搜查匪徒踪迹。”
“传朕口谕。”叶景渊眼中寒芒乍现,声音如冰,“寅时后出入城者严查不贷,左右监门卫即刻协同金吾卫全城搜查!”
“朕倒要看看——”他凌厉的目光扫过殿中群臣,“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此丧心病狂之事!”
群臣心头俱震,不约而同地望向温之言。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谁都明白,这场风波已然愈演愈烈。
温之言面色沉冷,先瞥了一眼梁仁辅,而后转向叶景渊,声音低沉而清晰:“陛下明鉴。即便缺了陈牧将军这个人证,那封盖有崇政院和臣印鉴的密函仍在。”
他重重叩首:“臣从未让陈牧将军携带此函调兵,因此,这封密函必是伪造!”
梁仁辅闻言,嘴角浮起一抹早有预料的冷笑。
他缓步上前,朝叶景渊深施一礼:“启奏陛下,既然调兵一事未经圣谕,密函若非伪造——”他刻意拖长语调,目光扫过殿中众人,“那便是崇政院欺君罔上,擅自动用印信。”
他转向温之言,眼中精光闪烁:“若要伪造崇政院大印,至少需两名印绶局老匠,一名兵部驾部司郎中。”话到此处,他又补充道,“或许......还得加上能配紫泥、通晓印泥时效的波斯人——礼部主客司郎中。”
叶景渊听罢,脸色愈发沉凝如冰。
梁仁辅见状,立即抓住时机继续进言,“陛下不妨细想,温相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伪造调兵密函?”
殿中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梁仁辅身上。“是否因为他早已预知粮草押运会延误?为避免右威卫大军因粮草短缺而战败失幽州,这才铤而走险?”
“至于粮草延误一事,”梁仁辅先意味深长地瞥了温之言一眼,而后转向顾士谦,“据温相与怀化将军在莫州的调查,多方供词与物证皆指向沧州刺史曹光远。”
“而此人恰与温相有姻亲之谊。”他冷笑一声,“一个区区刺史,岂敢独自承担延误军需的重罪?这背后......”话未说完,却已不言自明。
温之言眉梢微挑,眼中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梁参政当真认为粮草延误是曹光远所为?”
他缓步上前,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还是说,梁参政早已认定,是本相为了让怀化将军因粮草短缺而战死幽州,才故意指使曹光远延误粮草?”
殿内空气骤然凝滞。
温之言却不急不缓,继续道:“而本相又为了怕幽州真的失守,才不惜伪造调兵密函,令宁王的三万步兵驰援幽州?”
这番话说得梁仁辅心头一颤。他强自镇定,转向叶景渊躬身道:“陛下明鉴!纵使温相巧舌如簧,粮草延误与伪造密函两案人证物证俱在,三司会审自见分晓。”
话音未落,他已从袖中取出一份地契,“更何况…”他忽然抬高音调,“温相身上的罪行,远不止于此。”他将地契高举过顶,“陛下,此乃江阴侯在莫州的私宅地契。”
“江阴侯?”叶景渊眉头紧蹙,“这些事与他何干?”
温之言眸光微闪,唇角那抹笑意更深了。
梁仁辅继续道:“陛下可还记得半月前莫州横死的假内卫?”见叶景渊点头,他立即接道,“此人虽为码头劳工,却常为黑水狱运送物资。而自去年九月起——”他看了眼地契,“他屡次在此宅与温相密会。”
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若非此人突然横死,此事本不会败露。但天网恢恢——”梁仁辅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陛下,此为江阴侯亲笔供词,指认去年九月初,温相曾......”
“呈上来。”叶景渊厉声打断。当中常侍将证物奉上,他越看脸色越沉,最后勃然大怒道,“温之言,你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朕这些年当真是养虎为患!”
“来人!”暴怒的吼声震得殿梁微颤,“把这欺君罔上的逆臣给朕押下去!”
殿前金吾卫应声而出,手持长枪,将温之言团团围住。
温之言面色如常,只是眸色愈发深沉。他缓缓抬眼,直视叶景渊:“陛下当真认为梁参政所言句句属实?”
叶景渊怒极反笑:“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不成?”
“若臣能证明梁参政所言皆为捏造,”温之言声音不疾不徐,“依律当如何处置?”
叶景渊面色阴沉似水,他走回御座坐下,指节在御案上重重一叩:“若你能自证清白,朕自当严惩诬告之人。”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凌厉,“但若不能——”
“那便是欺君罔上,罪无可赦。”温之言从容接话,唇角微扬,“陛下此言,臣是否可以理解为……若梁参政所言皆假,那欺君罔上、罪无可赦的,就该是他?”
“陛下…”梁仁辅脸色骤变。
叶景渊抬手制止,冷冷道:“自然如此。”
温之言转向梁仁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梁参政,你我同朝为官十余载,今日这般局面,实在令人唏嘘。”
“温相此言差矣!”梁仁辅厉声道,“伪造调兵密函、延误军需……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岂容你狡辩?”
温之言不再多言,目光扫过殿中众臣,最终落在萧屹身上:“萧阁领,你在莫州调查假内卫一案时,可发现了什么?”
萧屹沉声道:“假内卫系一剑贯胸而亡,证明凶手身手不凡。其随身携带的内卫令牌确为真品,乃是一名四月起便脱离莫州内卫府管制的内卫所有。”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经查证,此人承认杀害假内卫,并将令牌与巨蝎散,即致莫州刺史等八人毒发身亡之物,置于假内卫的包裹中。”
“依萧阁领之见,此举用意何在?”温之言追问。
“当是栽赃嫁祸。”萧屹答得干脆。
温之言眉梢微挑:“何人栽赃?又欲嫁祸于谁?”
“这...”萧屹面露难色,“下官不敢妄加揣测。”
“那这名内卫可曾交代巨蝎散来源?”
殿内群臣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落在萧屹身上。
萧屹面色凝重,缓缓道:“据他交代,巨蝎散是由一名商州口音之人交付,并命他如此行事,至于毒药来源……他并不知晓。”
温之言微微颔首:“萧阁领想必顺藤摸瓜,继续追查了?”
“正是。”萧屹略显迟疑,抬眼望向叶景渊,“启禀陛下,臣据此查到,约十日前,商州数家药行、镖局…人员离奇失踪。因事涉莫州命案,臣便命人详查,后在一家药行中发现重要线索...”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陛下,臣确实查到巨蝎散来源,但因涉及...”目光扫过梁仁辅,“涉及梁参政,且关键人证已死,臣不敢贸然上奏……”
“什么?!”叶景渊勃然变色,猛地拍案而起,“这等剧毒,竟与梁参政有关?!”
萧屹立刻俯首:“陛下息怒!臣虽握有物证,但尚缺人证佐证,故不敢妄下论断,本欲彻查后再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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