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晨光初透,薄雾未散。

浮翠亭内,叶槿容一袭素衣,指尖轻抚琴弦,似在等待某个未至的契机。

三日前的那场夜雨早已停歇,庭中落花却仍未扫尽。风过时,几片残瓣飘至琴案,被她随手拂去。

“铮——”

忽有裂帛之音破空而起,惊得薄雾四散。

仍是那曲《寒江雪》,却再寻不见往日孤鹤唳空的清绝。七弦震颤间,金戈之气自指底奔涌,时而如剑戟相击,时而似暗潮拍岸,竟在浮翠亭周遭卷起肉眼可见的气旋。

阿徐正立于亭外石阶,忽觉颈后寒毛倒竖。分明无风,庭中落叶却诡异地盘旋升腾,仿佛被那琴音里裹挟的凛冽杀意所驱策。

最后一个颤音尚未消散,叶槿容手指倏然凝滞。

“既然来了...”她忽然开口,指尖拨动尾弦,“为何不现身?”

话音未落,庭角芭蕉蓦地簌簌作响。一袭靛青纱袍自层层碧叶间浮现,来人步履如踏流云,转眼已至亭前石阶。

“长公主这曲《寒江雪》何时染了这般肃杀之气?”秦怀允清越的嗓音里带着熟悉的调侃。

叶槿容眸光未动,只将掌心覆于犹自震颤的琴弦:“曲随心动罢了。”待余韵尽消,她才抬眼望向这个本该远在莫州的人,“巨蝎散一案尚未了结,你突然回京,莫非......”

秦怀允唇角微扬,笑意懒散:“我就不能只是回京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叶槿容低笑一声,“不过只是一个和离,难过几日也就不难过了。”

秦怀允凝视着她,笑意渐渐敛去。

“真的只是难过几日吗?”他嗓音微沉,“你心中若真不在意他,又何必在一些关键人证、物证上动手脚?”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字字清晰:“这些手脚不仅可以免他一死,甚至于还能保留官职——只不过,应该会连降好几级。”

叶槿容眉梢轻挑,“皇兄素来深谋远虑。温氏虽有过错,但其势力根深蒂固,岂会轻易动摇?”她抬眸,眼底映着天光,“因此即便我不插手,皇兄也不会真要他的性命。”

“可你还是出手了。”秦怀允直直望进她的眼底,“为何?”

叶槿容指尖轻抚过琴身上那道旧剑痕,忽而一笑:“就当是还他当年为我挡的那一剑罢。”

秦怀允眸色微变,沉默片刻后喟叹道:“若真是如此,那便好。”

庭中落叶无声飘落,叶槿容正欲开口,余光忽然瞥见回廊转角处一抹绯色身影。她唇角微扬:“你这次回来,似乎还带了个姑娘?”

秦怀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她叫莫雨,是南海剑派静安师太的大弟子。”

“南海剑派?”叶槿容指尖在琴案上轻叩,“身份可靠么?”

“她随身带着本派青叶剑,其剑法与身法皆是正统。”秦怀允顿了顿,“应当不假。”

叶槿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留她在身边,是为天水阁的事?”

“嗯。”秦怀允颔首,“近来案件多与天水阁有关,有她在,江湖上的事会方便些。”

“当真只是为此?”叶槿容忽然挑眉,语带揶揄。

秦怀允神色如常:“自然。”

“那为何...”叶槿容忽然倾身,从他左肩拈起一缕绯色丝线,在指间轻轻捻动,“要替她买新衣?这蜀锦丝线,想必是云裳阁新到的那批蜀锦衬裙所留。”

秦怀允无奈一笑:“倒是疏忽了。”

“你若是存了这般心思,就不该利用那位姑娘。”叶槿容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

“不是利用,是各取所需。”秦怀允神色一肃,声音低沉而笃定,“她借我的身份和智谋查本派之事,我借她江湖之便探天水阁虚实。”

亭外薄雾渐散,叶槿容凝视着远处宫墙的轮廓,半晌才道:“既是如此,那便罢了。只是,你需得确保她的身份可靠。”

“自然。”秦怀允颔首,目光却愈发凝重,“只是江州案牵涉太广,要翻案恐非易事。”

“你...不怪我么?”叶槿容突然起身,衣袖拂过琴案,带起一声轻响。

秦怀允微怔,随即失笑:“怪你什么?当日种种,我并非全然不知。”他声音渐柔,“只是你选择不说,我便也装作不知。”

叶槿容移步亭边,晨光穿透薄雾,在她素衣上投下斑驳光影。

她指尖轻扣栏杆,声音低沉:“江州案背后盘根错节,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因此我必须得万分谨慎。即便这份谨慎,有时会伤了亲近之人。”

“我明白。”秦怀允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同样落在那重重宫阙之上。

远处传来晨钟的回响,惊起几只栖鸟。

许久,秦怀允低声道:“从眼下线索来看,江州案不仅牵连庆阳王、惠王,更与当年温叙中毒案息息相关。只是...”他眉头微蹙,“庆阳王府满门被屠尚无头绪,惠王那边又...”

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叶槿容抬手接住,五指缓缓收拢:“活人身上找不到的答案......”她松开手,碎叶簌簌而落,“或许该去问问死人。”

秦怀允目光一闪:“你是指…”

“江州案发时,”叶槿容转身望向洛州方向,“温叙正随当时还是秦王的父皇巡视都畿道。”她的声音带着追忆的寒意,“返程前夜,惠王突然现身洛州,与刺史梁仁辅起了争执。”

“温叙出面调停,却意外中毒昏迷。”叶槿容缓缓走了两步,“当时随行御医束手无策,只得星夜送回京城。”

“后来虽救回性命,却落下了冬日剧痛的顽疾,直到两年前......”她顿了顿,“而当时在场之人,除了几位当事人,还有温叙的学生柳琮。”

“就是如今那位洛州刺史?”秦怀允询问道。

叶槿容微微颔首,晨光在她眼中映出一片冷色。“柳琮身为温叙的学生,又曾与庆阳王、惠王私下有往来,因此当年之事,他必定知晓内情。”

秦怀允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洛州乃都畿道重地,其刺史向来是圣上心腹。按例三四年便可擢升六部,可柳琮调任洛州后不仅未得升迁,行事反倒愈发低调,似在刻意避开朝中纷争。”

“不错。”叶槿容点头,“昨日吏部接到他告病辞官的奏表,想来是察觉到了什么,欲抽身而退。”

秦怀允目光一凝:“你想让我与莫雨…”

“这次我亲自去。”叶槿容截断他的话,“你与莫姑娘随行。”

“但你是长公主,私自离京...”

“我有分寸。”叶槿容抬手止住他的话,“如今和离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此时离京反倒清净。”她忽然侧首,“莫姑娘既已听了这么久,再藏着反倒失礼了。”

话音未落,一道轻盈的身影自亭后转出,正是莫雨。“长公主好耳力。”她声音清越,眼中审视之意却未减分毫。

叶槿容广袖轻拂,阿徐适时奉上三盏清茶。茶烟袅袅中,她执盏浅笑:“莫姑娘既是秦公子的朋友,那便是本宫的朋友,因此有些话本宫便直言了。”

她指尖轻叩盏沿,“本宫虽是长公主,但皇室女眷终究不便张扬,因此还望莫姑娘在外慎言。”

“长公主多虑了,”莫雨仰首饮尽清茶,“江湖人不问朝堂事。”

“那便好。”叶槿容转向秦怀允,“事不宜迟,一个时辰后,西角门出发。”

三骑快马踏碎晨露,在官道上扬起一道轻尘。

当先一骑上,叶槿容素袍翻飞,乌发仅用一根木簪挽起,远看倒似个寻常游学士子。

日影西斜时分,洛州城墙轮廓已浮现在地平线上。

三人催马疾驰,恰踩着最后一缕金光逼近洛州城门。

叶槿容刚勒住缰绳,便见秦怀允已从怀中亮出一枚青铜腰牌,“南苑”二字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那守门校尉眯眼细看牌面阴刻,突然绷直腰杆:“原来是南苑的人!”他侧身让开通道,“三位请!”

马蹄声在城门洞中渐渐消散,转眼便融入了洛州城的喧嚣。

街道景象豁然开朗——两旁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扑面而来。

叶槿容余光扫过几个暗中打量他们的行人,低声道:“先找落脚处。”她话音未落,秦怀允已抬手指向街角,那里“悦来客栈”的灯笼正随风摇晃,在暮色中投下暖黄光晕。

三人择了临窗位置坐下,木窗支起的缝隙里,飘来街面油炸果子的香气。

叶槿容点完菜不过片刻,店小二便托着朱漆食盘穿梭而来。

“洛州红烧鲤果然名不虚传。”叶槿容执筷轻点鱼腹,雪白蒜瓣肉应声分离。

她抬眸正要再说,却见秦怀允神色微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名灰衣男子正匆匆穿过街道。

莫雨的茶盏突然在桌面磕出轻响,“那人...”她喉间压着气音,“像不像莫州宅院里见过的灰袍男?”

“身形确有七分相似。”秦怀允眉头紧锁,“但两地相距三百里...”

叶槿容放下筷子:“什么灰袍男?”

待秦怀允将莫州之事简要说明,叶槿容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你是说,此人与顾士谦有关?”

“原以为他是圣上的人。”秦怀允压低嗓音,指尖在桌沿轻轻一叩,“现在看来,恐怕连着怀化将军背后那条线。”他略作停顿,声音更低,“我推测圣上故意延误粮草是真,但袭击押运队的……多半另有其人。”

莫雨闻言瞳孔骤缩,茶盏在掌心微微一颤:“幽州若破,忽兰人的铁骑……”

“这是圣上的局。”秦怀允沉声道,“为的是削那两位的权。”他嘴角微抬,眼底却无笑意,“前日大朝会的对质,不就是收网的声响?”

莫雨沉默片刻,“可边关百姓……”

“皇权之争,向来如此。”秦怀允摇头,“圣上既要稳固朝局,便不得不有所取舍。”他抬眼看向叶槿容,“况且,怀化将军出征时若未得密旨,宁王怎会如此及时地发兵卫朝?”

“皇兄不仅擅于布局,更擅于利用人心。”叶槿容的指尖划过茶盏边缘,“否则,这局棋不会牵涉如此多人。”

莫雨眼睫微颤,似有迟疑:“那长公主你……是否也在局中?”

秦怀允低咳一声,目光警示地扫过她,却听叶槿容轻笑一声。

“局中?”叶槿容抬眸,眼底如深潭映月,既清且冷,“莫姑娘,这世上从无纯粹的棋子,亦无永恒的执棋者。”她指尖一推,茶盏在桌面滑出半寸,“今日落子之人,明日或许……就是被吞吃的那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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